坤宁宫。
夜深人静,只有几盏宫灯,在回廊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马皇后正坐在窗前,手中拿着一件小小的虎头鞋,一针一线地缝制着。那是她为即将过生日的皇长孙朱雄英准备的。她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要将所有的慈爱和祝福,都缝进这密密麻麻的针脚里。
朱元璋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亢奋,像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妹子!妹子!你快来看!咱的好女婿文博,又给咱出了一个好主意!
他连龙袍都没来得及换,就将那幅巨大的《四海舆图》在桌子上一角展开,唾沫横飞地将“海外开拓王”的计划,又眉飞色舞地复述了一遍。
“……妹子,你想想,那些小子,一个个在封地作威作福,咱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现在好了,把他们全都扔到海上去!让他们去跟那些蛮子打!去给咱抢地盘!抢黄金!抢香料!这多好!这比咱杀了他们,强多了!”
朱元璋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面大明的龙旗,插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马皇后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消失了。她手中的针,也停了下来。
等朱元璋说完了,她才放下手中的虎头鞋,轻声问道:“重八,你让那些孩子们,去海外?”
“是啊!”朱元璋一拍大腿,脸上洋溢着得意之色,“这是天大的好事啊!既解决了藩王这个心头大患,又能为我大明开疆拓土,建立万世不拔之基业!这叫一石二鸟!不,一石三鸟!”
“重八,”马皇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有没有想过,那海上,是什么样子?”
朱元璋愣了一下:“海上?不就是……水吗?”
“是水。”马皇后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深深的忧虑,“可那也是无边无际,望不到尽头的水。风高浪急,九死一生。咱们的儿子,从小在宫里长大,锦衣玉食,哪里吃过那种苦?万一……要是遇到风暴,船翻了,他们回不来了呢?”
朱元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戎马一生,杀人如麻,心中只有江山社稷,只有开疆拓土。他想到的是帝国的荣耀,是朱家的万世基业。可他却从未想过,那些要去为他开拓疆土的,也是他的亲生儿子,是他和眼前这个女人,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
“再说,”马皇后继续说道,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把晋王、秦王、燕王他们都赶到海外,这京城里,就只剩下标儿一家。万一……我是说万一,标儿将来有什么闪失,这大明江山,谁来继承?难道要让那些远在海外的藩王,再千里迢迢地打回来吗?到时候,又是手足相残,又是血流成河,这江山,还能安稳吗?”
“这……”
朱元璋彻底被问住了。他呆立在原地,像一尊石像。他这才意识到,骆文博的计划虽然宏大,却也隐藏着巨大的,甚至是致命的风险。他只看到了利,却完全忽略了那背后可能带来的,无法承受的弊。
他看着妻子那双充满担忧和哀求的眼睛,心中那股被宏大蓝图冲昏头脑的燥热,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瞬间熄灭。
“妹子……”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些许无力,“你的意思是……”
“咱不是不同意。”马皇后站起身,走到他的身边,轻轻地为他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领,柔声道,“咱知道,你是为了这个家好。但是,孩子们,也是这个家的一部分。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咱们得从长计议,得给他们留一条后路。”
她抬起头,看着自己的丈夫,眼神坚定:“而且,你至少,要留一两个有分量的孩子在身边。一来,是给标儿做个臂助,帮他分担朝政;二来,也是给咱们朱家,在京城,留一条根,留一条后路。万一……万一真有什么不测,也好有个照应。”
朱元璋沉默了。
他看着妻子那张温柔而坚毅的脸,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皇后说得对。自己,终究还是太心急了。
“好。”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释然,“咱听你的。这件事,咱再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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