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西暖阁，夜已深沉，却依旧灯火通明。龙涎香的气息比往日更加浓郁，几乎有些呛人，仿佛试图掩盖某种难以言喻的衰败之气。
朱鹤洲躬身入内，目光快速扫过。皇帝依旧坐在那张软榻上，玄色常服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甚至隐隐透着一股不正常的青灰。他并未把玩玉佩，只是静静地倚着引枕，闭目养神。然而，朱鹤洲敏锐地察觉到，皇帝放在膝上的右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微臣朱鹤洲，参见陛下。”朱鹤洲依礼参拜，心中警铃大作。皇帝的状态，很不对劲！
皇帝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此刻似乎蒙上了一层薄雾，少了平日的锐利，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挣扎？他目光落在朱鹤洲身上，停顿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平身。朱爱卿，观天台……核查得如何了？”
果然是为了观天台！朱鹤洲心念电转，谨慎措辞：“回陛下，初步核验已完成大半，仪器运转大体正常，星图记录亦在逐一比对中，目前尚未发现重大疏漏。然……”他故意顿了顿，留意着皇帝的反应。
皇帝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然什么？”
“然微臣在核对‘璇玑玉衡’（一种大型观星仪器）的基座时，发现其与台基连接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非自然磨损的痕迹，且方位正对北斗瑶光。”朱鹤洲半真半假地回禀，既点出了异常，又未触及核心，“微臣怀疑，是否曾有外力试图微调其指向？此事关乎观测精准，需进一步详查，故尚未写入正式呈报。”
他没有提可能存在的祭坛，只将问题引向仪器本身可能遭人做了手脚。
皇帝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朱鹤洲却仿佛感觉到，周遭的空气凝滞了一瞬。暖阁内只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许久，皇帝才缓缓道：“细微磨损……外力微调……指向瑶光……”他重复着这几个词，语气平淡，却让朱鹤洲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你觉得，是何人所为？”皇帝忽然问道，目光如炬，紧紧锁住朱鹤洲。
朱鹤洲心头一凛，知道这是最关键的问题。他深吸一口气，迎向皇帝的目光，坦然道：“微臣不知。但此举意在干扰星象观测，其心可诛。或许……与近日京城诸多异动，乃至‘蚀星’之谋，有所关联。”
他再次将话题引向那个共同的“敌人”。
皇帝盯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紫芒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朱鹤洲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袖中的定星盘传来一阵极其短暂而剧烈的震颤！
“蚀星……之谋……”皇帝低声咀嚼着这四个字，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他们……倒是心急。”
他们？皇帝果然知道幕后黑手的存在！
朱鹤洲屏住呼吸，等待下文。
然而，皇帝却并未继续这个话题，他仿佛耗尽了力气，微微向后靠去，阖上眼帘，挥了挥手：“朕知道了。观天台……你继续查，务必……查个水落石出。下去吧。”
这就结束了？朱鹤洲心中疑窦更深。皇帝召他深夜前来，似乎只是为了确认观天台的核查进度，并默许甚至鼓励他继续深挖？这态度，与他重病缠身（朱鹤洲几乎可以确定）的状态结合起来，显得愈发诡异。
“臣，遵旨。”朱鹤洲压下满腹疑问，躬身告退。
就在他转身即将踏出暖阁的瞬间，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一丝几不可察的托付？
“朱鹤洲……”
朱鹤洲脚步一顿，回身：“陛下还有何吩咐？”
皇帝依旧闭着眼，声音低得几乎如同耳语：“记住朕说过的话……朕要的，是结果。”
“微臣……明白。”
退出暖阁，走在冰冷的宫道上，夜风一吹，朱鹤洲才发觉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浸湿。方才与皇帝那短暂的对话，其凶险程度，不亚于之前在冷宫面对杀手。
皇帝的状态，分明是某种力量反噬或旧疾复发的征兆，而且极其严重！他提及“他们”时的冰冷，以及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要结果”，无不印证了朱鹤洲之前的猜测——皇帝与那石基下的力量关系匪浅，且正处于某种困境之中！“蚀星”计划的幕后黑手，正在加紧行动！
皇帝需要他这把刀，去斩断困局！
而观天台，就是皇帝亲自递到他手中的第一个，也可能是最重要的一个突破口！
回到太医署厢房时，天色已近黎明。杨若华竟还未休息，在院中负手而立，显然是在等他。月光洒在她清丽的身影上，带着一丝孤寂与担忧。
“如何？”见他回来，杨若华立刻上前问道。
朱鹤洲将面圣的经过详细告知，尤其是皇帝异常的状态和那几句关键的话语。
杨若华听罢，秀眉紧锁：“陛下龙体欠安，恐非吉兆。他既默许你查观天台，那里必有重大关窍。我们必须尽快行动。”
“我也是此意。”朱鹤洲目光坚定，“明日，我便以复核‘璇玑玉衡’细节为由，亲自登上观天台！”
“我与你同去。”杨若华毫不犹豫地说道，“观天台结构复杂，或有机关暗格，多一人，多一分发现。”
看着她不容置疑的眼神，朱鹤洲心中微暖，点了点头：“好。”
两人商议定，便各自回房稍作休息。
然而，朱鹤洲躺在榻上，却毫无睡意。皇帝那苍白而挣扎的面容，袖中定星盘异常的震颤，观天台可能隐藏的秘密，以及身边这几位与他命运交织的女子……一切都如同巨大的旋涡，将他紧紧包裹。
他拿出那块星陨之珏的残片，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它表面的微光几乎看不见，但那冰凉的触感和内里蕴含的狂暴星力，却清晰地提醒着他前方道路的艰险。
天，快亮了。
而风暴，也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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