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顾言极致专注的凝视下仿佛被无限拉长,又仿佛凝固不前。每一秒的等待都伴随着心脏沉重而缓慢的搏动,敲击着他的肋骨。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种混合着希望与恐惧的煎熬吞噬时,那扇紧闭的木门发出了“吱呀”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清晰。
顾言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像被电流击中。他猛地将身体完全缩回粗壮的树干后面,屏住呼吸,连眼皮都不敢眨动,只留下极小的一道缝隙窥视。
出来的是叶栀夏的母亲。她穿着家常的棉睡衣,手里拎着一个装厨余的簸箕,脸上带着清晨惯有的倦意和操劳的痕迹。她走到院角的垃圾堆放处,随意地将垃圾倒掉,动作麻利而熟练。整个过程,她的视线都没有向顾言藏身的老槐树这边扫过一眼。
顾言紧紧贴着粗糙的树皮,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的震动,他甚至害怕这声音会被对方听见。幸运的是,叶母倒完垃圾,拍了拍手,便转身朝着屋门走去,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不远处那颗狂跳的少年心。
然而,就在叶母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又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是叶栀夏!
她显然也是刚起,穿着一身略显单薄的、印有小碎花的睡衣睡裤,乌黑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披在肩上,一只手还揉着惺忪的睡眼,似乎还没完全从睡梦中清醒。她大约是起来上厕所的,迷迷糊糊地朝着院子角落的简易茅房走去。
顾言的呼吸骤然停止了。世界所有的声音——风声、远处的鸡鸣、甚至他自己的心跳——在那一刻全都消失了。他的眼睛里,只剩下那个穿着碎花睡衣、揉着眼睛、带着一身慵懒气息走入晨光中的少女。她的一切,都与他记忆中那个穿着整洁校服、扎着利落马尾的女孩不同,却更加真实,更加触手可及,带着一种居家的、毫无防备的柔软,瞬间击中了他心底最深处。
叶栀夏迷迷糊糊地走了几步,或许是直觉,或许是那道凝视的目光太过炽热,她下意识地、毫无预兆地转过头,朝着老槐树的方向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
空气在那一刹那彻底凝固了。
叶栀夏揉眼睛的动作瞬间僵住,睡意荡然无存。她漂亮的眼睛因为惊愕而睁得极大,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那个躲在树后、浑身沾着泥点和露水、头发被雾气打湿、样子狼狈却又眼神亮得惊人的少年——顾言。
是他?!
真的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现在?!这个样子?!
巨大的震惊像潮水般席卷了她,让她完全失去了反应,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瓷娃娃。
而顾言,在那双清澈眼眸望过来的瞬间,所有的紧张、恐惧、长途奔跑的疲惫都消失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她。他的眼神贪婪地捕捉着她的每一寸影像,试图将这一刻的她深深烙进脑海里。那眼神里包含了千言万语:这么多天的担忧与思念、冒险跑来的决绝与勇气、此刻见到她安然无恙的巨大欣慰与狂喜、还有无法言说的、汹涌的爱意……所有复杂而浓烈的情感,都浓缩在这沉默的、近乎贪婪的凝视里,无声却震耳欲聋地传递过去。
叶栀夏最初的震惊过后,那双睁大的眼睛里,无法抑制地绽放出难以置信的、巨大的欣喜。那光芒瞬间驱散了所有朦胧的睡意,像星子落入了她的眼底,亮得惊人。她看懂了他的眼神,读懂了那份沉默背后的千钧重量。一丝红晕悄然飞上她的脸颊,她下意识地微微张开了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一切的语言在此时此刻都显得多余而苍白。惊讶、喜悦、感动、还有一丝为他冒险而来的担忧……种种情绪在她清澈的眸子里交织、流转,最终都化为了同样深刻的、无声的回应。
短短几秒的对视,仿佛跨越了整整一个隔离期那么漫长。在寂静的晨光与薄雾中,两个被强行分隔的少年少女,用目光完成了一次最深切的问候、最紧张的确认和最汹涌的情感交流。那一刻,世间万物仿佛都已静止,只为成全这禁忌之下、短暂却无比珍贵的相见。
然而,这个如同偷来的、美好得不真实的梦境,骤然被现实无情地打碎!
“栀夏!站院子里发什么呆呢?早上凉,还不快进来加件衣服!”
叶母的声音从屋内传来,伴随着逐渐清晰的脚步声——她显然放好东西,正再次朝门口走来!
这声音如同惊雷,瞬间将两人从那种凝滞的、只有彼此的世界中狠狠拽了出来!
顾言脸色猛地一变,眼中的万千情绪瞬间被惊慌取代。他最后深深地、几乎是绝望地看了叶栀夏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来不及说出口的告别和深深的无奈。下一秒,他没有任何犹豫,猛地转过身,像一只受惊的鹿,朝着来时的方向,发足狂奔!
他的脚步快得惊人,踩在清晨湿滑的田埂上,几乎要飞起来。风猛烈地从他耳边呼啸掠过,却盖不住他胸腔里那颗疯狂跳动、几乎要炸裂的心脏的声音。他不敢回头,哪怕一眼都不敢!他怕一回头,就看到叶母惊疑的脸,怕看到叶栀夏被责问,怕自己会忍不住停下脚步,从而将两人都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他只能跑,拼命地跑,将所有的恐惧、不舍和那瞬间凝固的永恒,都甩在身后。
而院子里,叶栀夏还僵立在原地,仿佛被抽走了魂魄。母亲已经从屋里走了出来,疑惑地看着女儿:“跟你说话呢?看什么呢?”说着,也顺着叶栀夏呆滞的目光望向小路尽头。
那里,只有一个迅速远去的、灰色的、越来越小的背影,正不顾一切地消失在晨雾与田野交织的朦胧尽头。
叶栀夏猛地回过神,心脏像是骤然被掏空了一块,传来一阵尖锐的酸楚。她慌忙垂下眼睑,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眶和里面几乎要溢出来的浓浓的不舍与失落,低声含糊地应道:“没……没什么,一只鸟飞过去了……”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她强迫自己转过身,跟着母亲走进屋门。在木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她还是忍不住,飞快地、最后地朝那个背影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
外面,清晨的风依旧吹着,带着凉意,吹动了老槐树的枝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轻声叹息。方才那惊心动魄的短暂相见,那一眼万年的凝望,那仓皇逃离的背影,都像一场来不及回味就已惊醒的梦,只剩下空荡荡的院落,和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奔跑少年带来的、田野与露水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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