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余烬
夕阳,像一颗巨大的、流淌着橘红色汁液的溏心蛋黄,缓慢地沉向天际线。它把最后的光毫无保留地泼洒出来,将(1)班教室的玻璃窗染成一片温润而忧郁的琥珀色。光线透过玻璃,斜斜地切割着室内,尘埃在其中无声地舞蹈。顾言蹲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叶栀夏的座位旁。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桌面。那里有一小块干涸、发硬的胶水印记,边缘微微翘起,颜色比周围的木质略深,像一道凝固的、愈合不良的陈旧伤疤。这是叶栀夏那天粘补被沈耀当众撕碎的情书时留下的。顾言几乎能想象出她当时的模样:低着头,抿着唇,手指带着细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涂抹胶水,将那些承载着少女心事的碎片,一片一片,拼凑回原形,也试图拼凑回自己被碾碎的尊严。那画面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脆弱,此刻却像针一样刺着他的心。
值日生懒洋洋的扫帚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随之而来的是远处铁门落锁时沉闷而决绝的“哐当”一声巨响。整个教学楼彻底沉入一种空旷的、黄昏特有的寂静里,只有窗外归巢鸟雀零星的鸣叫。
顾言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紧张,摸出钥匙串上那个小小的、塑料壳的手电筒。拇指按下开关,一道微弱得有些可怜的光束亮起。他俯下身,光束小心翼翼地探入课桌抽屉的幽深内部,如同考古学家探寻尘封的秘密。
光线扫过杂乱的试卷、几支用秃的铅笔、一个空了的薄荷糖铁盒……然后,停住了。
呼吸,在那一瞬间彻底停滞。
那本熟悉的、深蓝色硬壳封面的英语笔记本,正静静地躺在抽屉的最深处。它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但顾言的目光却死死锁在笔记本的扉页上——那里,贴着一张小小的、明黄色的便利贴!
昏黄的手电光柱下,那张便利贴被映照得异常清晰,上面的字迹清秀工整,每一个笔画都透着一种冷静的、近乎疏离的力量:
“谢谢你的信,字很漂亮。”
七个字。
像七颗烧红的子弹,瞬间击穿了顾言的心脏!
“啪嗒!”
握在另一只手里的钢笔,毫无征兆地从僵硬的手指间滑脱,重重地摔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笔帽和笔身分离,滚向不同的方向。几乎是同时,“砰!”的一声闷响——放在桌角那瓶蓝黑墨水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带倒,瓶身侧翻!
深蓝近黑的粘稠液体,如同压抑许久的、剧毒的血液,猛地从瓶口汹涌而出!它们迅速在地面上肆意流淌、蔓延,贪婪地钻进地砖细微的缝隙,蜿蜒曲折,瞬间在顾言脚边形成了一条令人心悸的、深蓝色的、冰冷的河流!
巨大的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顾言!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本能快过思考。他手忙脚乱地想要挽救,猛地伸手去抓那本深蓝色的笔记和旁边的文具盒!
“哗啦——!!!”
动作太大太急,手臂狠狠撞在桌面上那摞摆放整齐的课本上!课本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轰然倒塌,噼里啪啦地散落一地!文具盒摔开,里面的尺子、圆规、橡皮天女散花般弹射出去!
而那本深蓝色的英语笔记,在倒塌的混乱中翻开了扉页!
那张明黄色的便利贴,因为震动而微微掀起了一角!
就在这混乱倾倒的光束晃动中,顾言眼角的余光,如同被闪电击中,捕捉到了便利贴背面!在纸张翻卷的刹那,一行更小的、几乎被忽略的字迹,在手电筒摇曳的光晕中惊鸿一瞥,忽明忽暗,却带着比正面那七个字更冰冷的锋芒:
“不过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些。”
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叮铃…当啷…”
钥匙串相互碰撞的、清脆而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走廊尽头传来!由远及近,带着一种巡查的、不容置疑的节奏感!
是锁门的校工折返回来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顾言!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根本来不及思考,他一把抓起地上的书包,也顾不上散落一地的书本和那滩还在蔓延的墨迹,像一道被无形鞭子抽打的影子,猛地从教室后门窜了出去!
心脏在喉咙口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他冲得太急,太猛!
刚拖过的走廊地面,残留着未干的水渍,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层隐形的冰面!
“哧溜——!”
帆布鞋底与湿滑的地面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顾言完全失去了平衡,身体像失控的陀螺,打着旋儿,狠狠朝着走廊墙壁撞去!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他的侧肋,结结实实、毫无缓冲地撞在了墙壁上那个冰冷坚硬的消防栓金属箱角上!
“呃啊——!” 剧痛如同电流,瞬间从肋下炸开,席卷全身!眼前金星乱冒,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这股钻心的、尖锐的钝痛,却像一剂强效的清醒剂,瞬间将他从混沌和恐慌中狠狠拽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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