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让自己的意念,沉入那片熟悉的、永恒的静默之中。
温暖,宏大,无始无终。灵泉无声流淌,黑土承载万物,银纹网络在虚无中闪烁着秩序的光芒。那磅礴的生机脉动,如同最深沉的海潮,温柔地包裹着他,浸润着他紧绷的神经和疲惫的思维。
这一次,他没有任何目的,不祈求灵感,不寻求答案。他只是“存在”于此,让这静默的能量场,像最纯净的水,洗去他精神上的尘埃和泥泞。那些焦虑、挫败、自我怀疑,在这宏大的宁静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渐渐被稀释、被抚平。他的意识变得越来越空明,越来越放松,仿佛飘浮在一片温暖的光海里,无思无虑,只有一种深沉的平和。
大约四十分钟后,他自然地退出了连接。大脑像是被仔细清理并重新上过润滑油的精密仪器,疲惫感一扫而空,但并没有立刻被“解决问题”的冲动占据。相反,一种奇异的、清晰的、近乎旁观者的平静,笼罩着他。
他看了看时间,还早。不想再看电脑,也不想看书。他换上运动鞋,轻手轻脚地走出宿舍,来到空旷的操场。
秋夜的操场,凉风习习,只有零星几个夜跑的人。李叶开始慢跑,步伐均匀,呼吸平稳。他没有刻意去想课题,只是感受着脚步踏在塑胶跑道上的弹性,感受着夜风掠过皮肤带来的凉意,感受着运动带来的、身体内部的温热感。思维似乎也随着步伐,以一种松散的、自由的方式流动着。
跑过第三圈时,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自然而然地跳入了他的意识。它并非一个具体的解决方案,也不是一道灵光乍现的公式,而是一个被忽略的、可能的问题排查方向:
“论文的模型,是定义在三维立方晶格上的。我复现Figure 2的相图时,用的是三维模拟,结果吻合。但到了Figure 3,为了节省计算量,尤其是在有外场的情况下,我是不是下意识地、或者为了调试方便,将模型简化为二维平面来跑了?虽然论文没有明确说Figure 3用的维度,但从上下文和计算量推断,很可能是二维结果,或者至少是准二维近似。但是……这个阻挫模型,其分数化激发的特征,会不会对维度极度敏感?在三维下被掩盖或模糊的特征,在二维下可能会变得清晰?反之亦然? 我是不是应该系统地比较一下不同维度(二维、三维、甚至准一维链)下的外场响应?还有,论文中提到的‘平台’对应的温度区间,我是不是完全严格按照它的参数?有没有可能,我对温度尺度的理解有细微偏差,导致模拟的‘有效温度’其实不在那个关键区域?”
这个念头清晰、具体,指向明确,但又完全是开放性的、需要验证的假设。它不是答案,而是一把可能打开新思路的钥匙。
李叶的脚步慢了下来。心脏因为奔跑和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而加速跳动。他停下脚步,扶着膝盖,喘息着,脑海中却异常清醒。
这灵感从何而来?是“静默连接”带来的吗?不,连接过程中,他刻意放空了,没有思考问题。是跑步时灵光一闪吗?也许。但他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念头浮现的路径,与以往苦思冥想时的“灵光一现”有所不同。它更“流畅”,更“自然”,仿佛早就潜伏在思维的某个角落,只是被过多的焦虑和无效的重复尝试所掩盖。而“静默连接”带来的深度放松和思维净化,加上跑步时身体的律动,为这个潜伏的念头“浮出水面”创造了最佳的环境。
它更像是一种潜意识的、对长期困扰问题的持续、后台加工,在意识放松警惕时,突然跃迁到了意识层面。而“静默连接”,优化了这个“加工环境”和“跃迁通道”。
李叶没有立刻冲回机房。他在操场边的看台上坐下,就着昏暗的灯光,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和笔,将这个想法以及可能衍生的几个验证方向(系统比较维度效应、仔细核对温度参数、检查晶格尺寸是否足够大以消除有限尺寸效应等)快速记录下来。夜风吹着他汗湿的额头,带来清凉,也让他发热的头脑更加冷静。
这不是解决问题的保证,但至少,这是一条之前被忽略的、值得尝试的新路。更重要的是,这个过程本身,给了他一种方法论上的启示:当在细节中陷入死胡同时,跳出问题本身,从更基本的物理图像、从模型的前提假设、甚至从自己可能无意识引入的简化中去寻找线索,或许是更有效的途径。而保持思维的清晰、放松和开放,是获得这种“跳出”视角的关键。在这方面,“静默连接”功不可没。
回到宿舍,已是深夜。周明和张海峰都睡了,王哲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李叶没有开大灯,只打开自己的台灯,在昏黄的光线下,仔细阅读论文中关于Figure 3的说明部分。果然,论文在方法部分提到,为了展示物理图像清晰,Figure 2 采用三维模拟,而Figure 3 采用了二维无限长柱体的近似,并标注了这是为了计算可行性和突出物理效应。而他,在复现Figure 2成功后,想当然地沿用了大部分参数和代码框架,但潜意识里为了加速调试,很可能在某个参数设置中,无意间将系统维度锁定在了二维,却没有同步调整其他相关参数!而温度和晶格尺寸的设定,也需要根据维度的变化重新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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