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学海无涯
九月下旬的金陵,暑气终于在几场秋雨后收敛了锋芒,空气里开始浮动着真正属于秋天的、清冽干燥的味道。梧桐叶的边缘泛起些许焦黄,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透明。但对于物理学院研一的新生们而言,空气中更浓的味道,是图书馆旧书页的灰尘、打印纸的油墨、以及咖啡因混合着熬夜后淡淡疲惫的、属于学术前线的独特气息。
李叶的生活,就在这气息中,迅速凝固成一种近乎刻板的节奏。
早晨七点。天光微亮,宿舍楼还沉浸在将醒未醒的寂静里。李叶的生物钟早已被“静默连接”优化得精准而高效,无需闹钟,自然醒来。他没有立刻起床,而是在床上静静躺了五分钟,闭目,调整呼吸,让意识沉入那宏大的、温暖的脉动之中。这清晨二十分钟的“静默连接”,如同为即将高速运转一天的大脑和身体进行最深度的充电与校准。退出时,神清气爽,思维澄澈,仿佛用最清澈的泉水洗去了所有疲惫与杂念。他轻手轻脚地下床,洗漱,带上昨晚准备好的书本和笔记本,走出宿舍楼。清晨的空气微凉,带着露水和草木的清新,校园里已有早起读书的学生,或是在梧桐树下,或是在草坪边缘,低声诵读着英文或专业词汇。
上午八点半。逸夫楼某间阶梯教室,《高等量子力学》。授课的是院里一位以严谨甚至严苛着称的老教授,姓吴,满头银发,目光如鹰隼。他不用PPT,只用粉笔和一块大黑板。开场白简洁到近乎冷漠:“本科量子力学是教你‘是什么’和‘怎么算’。这门课,我们要问‘为什么是这样’以及‘还能怎么看’。”然后,直接切入狄拉克符号体系的公理化表述,从希尔伯特空间的抽象结构讲起,公理、定义、定理,逻辑链条严密得如同精密的齿轮咬合,推导速度极快,几乎不留思考间隙。满黑板的 \bra{\psi} 、 \ket{\phi} 、 \hat{A} 、 \langle \rangle ,交织成令人目眩的符号之网。许多本科量子力学考高分的同学,此刻也面露茫然,笔尖在纸上艰难地追赶。李叶强迫自己跟上思路,不追求完全听懂,而是抓住主干逻辑,在笔记本上快速勾勒出概念框架和关键转折,细节留待课后填充。他能感到,这门课的目的,不是灌输知识,而是重塑思维——从具体的波函数、薛定谔方程,上升到更抽象、更普适的数学语言和物理原理层面。
课间休息。教室里一片低低的哀叹和讨论声。“完全跟不上……”“这跟本科学的像两门课。”“吴老爷子名不虚传,这课要命。”李叶没有加入讨论,他快速翻阅着教材的对应章节,试图将课堂上的碎片与系统叙述联系起来。他感到一种熟悉的压力,但不同于保研前的焦虑,这压力更纯粹,是知识密度过高带来的、认知上的“饱腹感”,甚至带着一丝兴奋——他终于触摸到了理论物理更坚硬、也更迷人的内核。
中午十二点。食堂人声鼎沸。李叶和周明、张海峰坐在一起。周明面前摊着一本《数值计算中的偏微分方程》,一边机械地往嘴里送饭,一边盯着书上的公式,眼神发直。张海峰则眉飞色舞地讲着他上午在《天体物理概论》课上听到的奇闻——“你们知道最新观测数据暗示宇宙膨胀可能在加速吗?这玩意儿要是真的,标准模型又得打补丁了……”李叶听着,偶尔插一句关于暗能量状态方程的问题。饭菜的味道很一般,但热量和碳水是必需的燃料。他注意到,周围许多研究生,吃饭的速度都很快,讨论的话题也多与学业相关。效率,在这里是默认的准则。
下午两点。图书馆古籍馆区,一个靠窗的安静位置。这里是李叶的“主战场”。《量子场论(I)》的指定教材(一本厚达八百页的英文经典专着)摊在桌上,旁边是《高等量子力学》的笔记和相关的数学物理方法参考书。午饭后半小时的“静默连接”已经消除了精神上的疲惫,他现在需要挑战的是场论中令人头疼的“重整化”概念。从朴素微扰论的发散困难,到正规化方案的引入,再到抵消项和物理参数的重新定义……每一步都抽象而精妙。他不得不反复阅读,在草稿纸上推导,查阅不同的参考书,试图在脑中构建清晰的物理图像。理解,而非记忆。这是研究生学习与本科最大的不同。你需要穿透复杂的数学形式,把握背后的物理思想和逻辑必然性。他花了整整一个下午,才勉强觉得自己“触摸”到了重整化思想的边缘。合上书,太阳已西斜,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桌面上投下长长的光影,空气中飘浮着细小的尘埃。一种深深的满足感,混杂着智力跋涉后的疲惫,缓缓升起。
晚上七点。物理学院计算中心,一个小型机房。这里是李叶攻克陈教授布置的“预研课题”的战场。电脑屏幕上,是他自己编写的蒙特卡洛模拟程序,代码已经修改了无数遍。那篇PRL论文静静地躺在旁边,被他用各色荧光笔和便利贴标注得密密麻麻。复现Figure 2(阻挫磁体在特定参数区间的低温相图)的过程,比他预想的艰难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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