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盛夏的考验与远方的召唤
六月的省城,仿佛被投入了一个无形的、巨大的熔炉。太阳不再是春日那般温和,而是变成了一个悬在头顶、肆意倾泻着白炽光焰的火球,无情地炙烤着大地。沥青路面被晒得滚烫、发软,蒸腾起扭曲、晃动的热浪,远处的景物都仿佛在水汽中荡漾。道路两旁法国梧桐那原本嫩绿的叶片,被晒成了深绿色,边缘有些卷曲,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只有在偶尔一阵热风吹过时,才发出沉闷的、哗啦啦的响声。蝉鸣成了城市唯一的、不知疲倦的背景音,从清晨到日暮,声嘶力竭地鼓噪着,将这夏日的闷热与焦灼放大了无数倍。
省师范学院的校园里,这种盛夏的物理热浪,与另一种由内而生的、精神上的热浪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空前紧张、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氛——期末考试周,如同一位面色严峻的终极裁判官,迈着沉重的步伐,降临了。
课程早已全部结束,校园正式进入了全面复习备考阶段。图书馆,这座知识的圣殿,变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每天清晨,天还未大亮,图书馆大门外便已排起了蜿蜒的长队,学生们手里拿着书本、背着书包,脸上带着睡眠不足的疲惫和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心。大门一开,人群如同潮水般涌入,顷刻间,所有的座位便被抢占一空。随后,整个阅览室便陷入一种近乎绝对的寂静之中,只能听到无数支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如同千万只春蚕在同时啃食桑叶,密集而急促,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专注。空气里弥漫着旧书报的霉味、汗水的酸味、清凉油和风油精刺鼻的薄荷味,以及浓茶和劣质咖啡混合在一起的、用以提神的苦涩气息。
教室也成了自习的重地,黑板上还残留着上一堂课未擦净的公式印记,下面却坐满了埋头苦读的身影。宿舍楼里,夜晚熄灯后的秩序名存实亡。走廊里、水房里,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光或自备的蜡烛、手电筒(尽管学校三令五申禁止明火)看书的学生比比皆是。低声的背诵、痛苦的叹息、烦躁的翻书声,构成了宿舍楼深夜的交响曲。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焦虑、疲惫和一种背水一战的紧迫感。
315宿舍,这个小小的六人空间,也完全被这股强大的期末洪流所裹挟,每个成员都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陀螺,高速旋转着。
王建国彻底收起了他矿工子弟的豪爽和大大咧咧,整天抱着那本厚厚的、令他头痛无比的《政治经济学原理》和如同天书般的《英语》课本,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在宿舍里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时不时用力拍打自己的额头,发出懊恼的呻吟:“娘的!这些绕来绕去的理论,还有这些歪歪扭扭的洋文,比在井下挖煤还费劲!”
刘志强更是如临大敌,他的黑框眼镜片后,双眼布满了血丝,几乎长在了图书馆里。面前总是堆着《吉米多维奇数学分析习题集》和《普通物理难题精解》,常常对着一道复杂的微积分题或物理推导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唉声叹气不绝于耳,偶尔会崩溃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连一向沉稳淡定、似乎一切尽在掌握的李向东,晚上在书桌前伏案的时间也明显延长,台灯的光晕笼罩着他紧蹙的眉头,偶尔能听到他指尖无意识地、有节奏地轻轻敲击桌面的声音,那是他遇到极其棘手的逻辑难题时的习惯动作。
周援朝依旧保持着军人般的规律作息,按时起床、锻炼、就寝,但眼神中的专注度和锐利感提升到了新的高度。即便在熄灯后,他床铺方向也会传来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背诵知识点或默念公式的声音,显示出他内心同样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压力最大的依然是陈水生,他来自农村,基础薄弱,面对浩如烟海的复习内容,焦虑和恐惧几乎写满了整张脸。他常常深夜还打着手电筒,用被子蒙着头,偷偷看书,白天则顶着一对浓重得化不开的黑眼圈,精神恍惚,吃饭时都常常走神。
李叶同样感受到了这股席卷一切、不容抗拒的巨大压力浪潮。 他深知,这次期末考试,绝非简单的阶段性检测。它是进入大学后第一次全面、系统的学业大检阅,其成绩不仅直接关系到本学期的学分和评奖评优,更在无形中影响着在老师心目中的印象、未来专业方向的选择,甚至可能对长远的发展产生潜在的影响。在这个恢复高考不久的年代,大学生被誉为“天之骄子”,每个人身上都承载着个人、家庭乃至社会的殷切期望,谁都输不起。他更清楚自己底子薄,尤其是英语这类需要长期积累的科目,更是他的软肋。他没有任何掉以轻心的资本,必须付出十二分的努力。
他迅速而冷静地调整了自己的生活节奏,制定了一份严密到近乎残酷的复习计划表,并将其严格执行。
* 清晨五点: 当校园还笼罩在黎明前的寂静和黑暗中,只有零星几声鸟鸣时,他便悄然起床,用冷水洗把脸驱散睡意,然后带着英语课本和那台向刘志强借来的、信号时好时坏的半导体收音机,到宿舍楼顶空旷的天台或图书馆后身那条僻静的林荫道边,进行雷打不动的一小时晨读和听力练习。他强迫自己大声朗读课文,模仿收音机里那带着杂音、却无比标准的英语播音腔,尽管发音蹩脚,但他坚信“熟能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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