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日,辰时,燕王朱棣一行抵达京师。
队伍并未前往皇宫,而是径直去往位于京师的燕王府。这座府邸自洪武十三年朱棣之国北平后,便常年空置,只有些许仆役看守洒扫,如今主人再度归来,虽只是短暂停留,也需一番修整。
府邸规制依旧,朱门高墙,飞檐斗拱,只是比北平的燕王府多了几分空旷与沉寂。留守的仆役早已得了信,将主要殿宇厅堂收拾出来,一应被褥帷帐也换了洁净的。朱棣在贴身内侍海寿等人的簇拥下,径直入了王府寝殿。
长途跋涉近二十日,纵是朱棣这般体魄强健之人,也难免感到困乏,衣袍上更是沾染了尘土与风霜。他并未立刻召见任何人或处理事务,而是先吩咐道:“备水,沐浴。”
“是,殿下。” 海寿应得干脆,他也是朱棣身边伺候多年的老人,最懂主人心意,早已料到这一出。热水早已备在寝殿后的浴房中。
浴房内蒸汽氤氲,柏木浴盆中热水微烫。朱棣褪去沾满风尘的常服与内衫,将自己浸入温热的水中,长长舒了口气,闭上双目。水波轻漾,涤荡着肌肤上的尘土与骨骼深处的倦意。思绪却并未停歇。
时隔四年,再次回到京师,感受截然不同。洪武十七年那次回京,是为母后守制除服,满城肃杀,人心惶惶,自己亦是谨言慎行,如履薄冰。如今再度踏入,京城表面繁华依旧,可他深知,平静水面下,暗流恐怕只多不少。北征已毕,蓝玉等人封赏未息,父皇心思难测,诸王齐聚……此番“贺寿”,怕是比守制更需打起十二分精神。
热水浸润着身体,也让他纷杂的思绪逐渐沉静下来。既来之,则安之。首要之事,是恢复精神,以最好的状态应对接下来的觐见与诸般事宜。
沐浴毕,朱棣换上一身居家袍服,头发用金簪束起,整个人显得清爽利落,眉宇间的疲惫也散去大半。刚在殿中稍坐,海寿便来禀报:“殿下,午膳已备好,是否传膳?”
“传吧。”朱棣颔首。
午膳摆在寝殿东侧一间临窗的暖阁里。窗外几竿修竹,绿意未褪,映得室内光线柔和。因是回府第一餐,又值午时,随行的典膳所厨子使出了看家本事,既考虑到殿下久居北地的口味,又兼顾了长途劳顿后不宜过饱过腻。
一张八仙桌上,摆了四菜一汤,一碗粳米饭,三片香油饼,另有几碟点心茶食和一盘时令水果。四个菜,三荤一素,皆是硬菜,却非一味油腻。
一道葱爆羊肉,用的是北平带来的上好绵羊肉,切得薄厚均匀,用胡麻油旺火急炒,配以大葱段,临起锅时沿着锅边淋入一勺老陈醋,“刺啦”一声,醋香与肉香、葱香瞬间激发出来,酸香开胃,去膻提鲜,正是朱棣偏爱的北方风味。
一道红煨蹄膀,选了皮薄肉厚的猪前肘,先用胡椒、黄酒等料腌渍,再慢火煨炖至酥烂脱骨,汤汁浓稠红亮,咸香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胡椒辛香,醇厚而不燥,最是下饭。
一道白切鸡,选用肥嫩的母鸡,用清水加少许盐、姜片煮至恰熟,捞出后迅速浸入冰凉的井水中,使鸡皮紧绷爽脆,肉质鲜嫩多汁。吃时佐以捣烂的姜蓉、细盐和少许香油调成的蘸料,清鲜原味,正好平衡另外两道荤菜的浓重。
素菜则是一碟清炒菘菜。此时正值秋季,应天本地所产的菘菜最为鲜甜脆嫩,只取菜心部分,用猪油清炒,略点盐花,碧绿生青,爽口解腻。
汤是火腿冬瓜汤。秋季的冬瓜清热去燥,与火腿的咸鲜吊出的高汤同炖,汤色清亮,滋味却十分醇厚,撒上几粒葱花,热气腾腾。
主食是一碗晶莹剔透的粳米饭,米粒饱满,香气扑鼻。另有三片烙得两面金黄的香油饼,饼皮酥脆,内里柔软,带着芝麻油的焦香。
点心茶食是两小碟:一碟枣泥山药糕 ,做得小巧玲珑,枣泥甜糯,山药细腻;一碟绿豆糕,色泽浅黄,细腻清甜。时令水果则是一盘刚刚成熟的秋梨,皮色青黄,洗净后切成小块,摆在青瓷盘中,水灵诱人。
朱棣看着这一桌虽不铺张却极见用心的膳食,微微点头。他先舀了半碗火腿冬瓜汤,慢慢喝了,暖意从胃里散开,驱散了最后一丝旅途的寒气。然后才举箸用菜。
他先尝了块白切鸡,蘸了姜蓉料,鲜嫩爽滑;又夹了一筷子葱爆羊肉,醋香恰到好处地激发了羊肉的鲜美,却不掩其本味;红煨蹄膀炖得火候十足,用筷子轻轻一拨,肉便分离,入口即化,胡椒的微辛在舌尖化开,很是受用。几口浓淡相宜的菜肴下肚,就着喷香的米饭和酥脆的香油饼,连日奔波的消耗仿佛被一点点填补回来。
只是,这暖阁里太过安静了。在北平王府用膳时,对面总会坐着徐仪华。夫妻二人并未严格遵守“食不言”的古训,总会边吃边聊些闲话,或是府中琐事,或是儿女趣闻,或是北平见闻,或是书籍典故,甚至也会议论到政事朝局,徐仪华声音温和,言谈有物,总能让他放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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