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朱棣果然又如戴思恭所预料的那般,起身数次,排出些许残余的白色细虫。徐仪华陪同在侧,亲自照料,见他虽疲惫,但那纠缠已久的腹胀与隐痛已十去八九,心中方真正安定下来。
次日一早,天光微亮,朱棣醒来,只觉周身松快,虽因前夜折腾仍有些乏力,但那种被虫邪蛀空的虚弱感已大为减轻。他甚至感到了一丝久违的饥饿。他未曾先用早膳,便立刻命人召见戴思恭复诊。
戴思恭依旧是一身青布直身,步履从容地踏入仁寿殿。见朱棣气色虽仍显苍白,但眉宇间的郁结晦暗之色已然散去,眼神也恢复了往日的几分清亮,心下便已了然。
“殿下感觉如何?”戴思恭行礼后,温和问道。
“腹中舒坦多了,不再胀痛,亦无那烦人的蠕动之感。”朱棣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轻松,“昨夜又排出些许,想来余孽已清。”
戴思恭上前,再次为朱棣仔细诊脉,又观其舌苔,询问了昨夜至今的详情,最终含笑拱手:“恭喜殿下,脉象已趋平和,虽气血尚亏,但虫患之邪确已驱除殆尽。殿下洪福齐天。”
闻听此言,不仅朱棣,一旁的徐仪华也彻底松了一口气,多日来紧绷的心弦终于得以放松。
“全赖先生妙手。”朱棣由衷道,随即又恳切地说,“然先生昨日亦言,孤之脾胃受损,正气亏虚,还需善后调理,以免留下病根。就请先生再费心,为孤拟定调理之方。”
“此乃老夫分内之事。”戴思恭欣然应允,略作思忖,便提笔开出一方,主要以人参、白术、茯苓、甘草健脾益气,佐以山药、莲子、砂仁等温养胃气,促进运化。方子平和温润,重在扶正固本。
待朱棣看过方子,吩咐人去抓药后,他目光转向身旁的徐仪华,沉吟片刻,对戴思恭道:“先生医术通神,孤还有一事相托。王妃近年来身体总觉亏虚,精神不济,府中良医与女医虽多方调理,终觉差强人意。可否请先生也为王妃诊视一番?”
徐仪华闻言,微微一怔,看向朱棣,见他眼中带着真切的关怀,并非客套之语。她本欲推辞,但念及自己近一年来的确时常感到力不从心,便也默然应允,向戴思恭微微颔首:“有劳先生。”
戴思恭恭敬道:“娘娘言重了,老夫自当尽力。” 他请徐仪华到一旁坐下,依循望闻问切的步骤,极为细致地诊察起来。
他观察徐仪华的面色,见其肤色白皙却少华彩,眼底带着难以消散的淡淡青影,唇色亦偏淡。诊脉时,更是凝神良久,左右手交替诊察,眉头微蹙。
“娘娘,”戴思恭收回手,语气沉稳而恳切,“请恕老夫直言。娘娘之脉,细弱无力,尤以尺脉为甚,显是精血亏耗过巨。加之肝气略有郁结之象,心脉亦显不足。可是近年来……生育频繁,损耗根基?又或是曾经历大悲大恸,忧思过度,伤了心神?”
徐仪华心中一震,这老医者果然厉害,句句切中要害。她想起接连生育七个孩子对身体的汲取,更想起年初父亲徐达薨逝带来的巨大悲痛,那段时间她以泪洗面,肝肠寸断,至今未能完全恢复。至于与朱棣因萧氏而生的嫌隙所带来的郁结心绪,她自是缄口不言,朱棣在一旁,亦是面露惭色与疼惜,同样避开了此节。
“先生所言不差。”徐仪华轻声道,“确是因生育及先父过世之故。”
戴思恭了然地点点头,语气充满了医者的仁悯:“娘娘,人之气血精神,犹如灯油,总有定量。频繁生育,如同一次次舀油,最是耗损元气根本。加之悲忧伤及肺脾,思虑劳损心脾,诸多因素叠加,便成如今气血双亏、心脾两虚之证。症见倦怠乏力,面色无华,心悸失眠,乃至月事不调,皆源于此。”
他顿了顿,继续道:“府中良医用药想必亦是温补调理之路数,方向无误。然娘娘此症,乃积年沉疴,非旦夕可功。需如春雨润物,缓缓图之。首要者,便是静养心神,切忌再劳神费力,尤需戒嗔戒怒,保持心境平和。其次,饮食需精细温补,循序渐进,不可骤用大补腻滞之品。老夫可另拟一方,以归脾汤为基础加减,侧重养血安神、健脾益气,长期调服,或可慢慢恢复元气。”
朱棣听得认真,此时也已到徐仪华身旁坐下,连忙道:“便请先生开方。”
然而,戴思恭话锋微转,看向朱棣与徐仪华,声音平和却又带着郑重:“另外,有一事,老夫需向殿下与娘娘言明。娘娘玉体亏虚至此,胞宫失养,精血难盈……往后,恐再难承受孕育之劳。即便勉强有孕,于母体于胎儿,皆风险极大。万望殿下与娘娘……体察天和,以保养娘娘玉体为要。”
此言一出,殿内静默了一瞬。这话无异于宣告徐仪华此后难以再生育。徐仪华垂下了眼帘,长睫微颤,袖中的手悄然握紧。她已育有三子四女,并非无嗣,但听到此言,仍不免心绪复杂,有释然,亦有淡淡的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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