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四年的新春,在应天府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和弥漫的硫磺气味中到来。对于魏国公府而言,这个年节依旧带着一丝缺憾。正月初三,年味儿还未散去,皇帝朱元璋的诏命便已下达:命中书右丞相魏国公徐达即刻启程,前往北平,操练军马,缮治城池,巩固北疆防务。
这已是家人习以为常的别离。清晨,魏国公府门前,谢翠娥领着儿女们为徐达送行。阿圆牵着弟弟平哥的手,乳母则抱着懵懂的福哥。徐达一身便于远行的常服,目光扫过妻子和孩子们,在阿圆明显长高了些的身影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随即又被军务的坚毅所取代。
与往常不同的是,这次随行人员中多了一位面容清秀的年轻女子——孙氏。她原是宫中的宫女,此次被朱元璋特意赐给徐达为妾,随行前往北平侍奉。原来,朱元璋对统兵在外的将官素来防范甚严,惯例要求将官的正妻必须留在京城居住,不许搬出城外,其中自然不乏留作人质的意味。但同时,他也允许这些将领在外地纳妾,以照顾起居、管理驻地家务。因此,许多在外镇守的将领都不乏在驻地纳妾者。然而徐达却是个例外,他常年在外,却始终未曾纳妾,身边只有亲兵仆从照料。或许正是因此,朱元璋这次特意赐下宫女孙氏,既示恩宠,也暗含让其照料徐达起居、管理北平住所之意。
对于此事,谢翠娥心中自然难免泛起一丝酸涩与不满。哪个女子愿意与旁人分享自己的夫君?但她更深知朱元璋的性情与手段,想起前妻张氏因妒忌而招致的悲惨结局,她将这份情绪深深压在心底。在徐达面前,她并未流露出丝毫不悦,反而细心为孙氏准备了行装,叮嘱她好生照料徐达起居。她明白,在这皇权之下,有些事由不得自己任性,能够保全家庭平安、维持丈夫的圣眷,才是最重要的。
徐达简短地叮嘱了妻子几句,无非是“保重身体”、“教导儿女”之类,便翻身上马,在家将亲兵的簇拥下,汇入清晨尚且稀疏的人流,向着北方而去。谢翠娥目送着丈夫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轻轻叹了口气,拢了拢衣襟,带着孩子们转身回府。日子,又恢复了男主外、女主内的常态,只是心中那份牵挂,似乎又添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滋味。
转眼便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夜幕降临,应天城内却是亮如白昼。各色精巧的花灯将大街小巷装点得流光溢彩,舞龙舞狮、杂耍百戏引得来往人流如织,欢声笑语、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一派太平盛世的热闹景象。
魏国公府内,阿圆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喧闹声,心中如同被羽毛撩拨般痒痒的。她走到正在查看府中账目的母亲身边,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母亲,外面灯市好生热闹……女儿,女儿想出去看看,可好?”
谢翠娥从账册中抬起头,看着女儿充满期盼的小脸,微微蹙眉。她并非不近人情,只是夫君不在家,她要看顾尚且年幼的平哥和福哥,实在分身乏术。再者,女儿日渐长大,出落得越发引人注目,这元宵灯市鱼龙混杂,她如何能放心?
“阿圆,你父亲不在家中,母亲需得照看你两个弟弟。灯市上人多眼杂,你一个姑娘家,不便前往。”谢翠娥温和却坚定地拒绝了。
阿圆明亮的眼眸瞬间黯淡了几分,她抿了抿唇,却没有立刻放弃。她再次恳求,声音更软,带着一丝委屈:“母亲,女儿定会紧紧跟着李妈妈和杨妈妈,绝不敢乱跑。就看一会儿,买了花灯就回来,好不好?整日待在府里,实在闷得慌……”
看着女儿那酷似其父的眉宇间流露出的失落,谢翠娥的心软了。她想起自己年少时,又何尝不向往这等热闹?终究是不忍心让女儿失望。她沉吟片刻,终于松口:“也罢。就让李氏和杨氏紧跟着你,再让春柳、夏荷两个丫头随身服侍。切记,不可往人堆里乱挤,不可久留,买了花灯,看会儿热闹便即刻回府,不得有误。”
“谢过母亲!”阿圆顿时喜笑颜开,连忙行礼答应。
很快,阿圆便在乳母李氏和保母杨氏一左一右的护持下,带着丫鬟春柳和夏荷,兴致勃勃地融入了灯市的人流之中。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喜庆又娇俏的衣裳:粉色纻丝袄子衬得她肌肤愈发白皙,外罩一件嫩绿织金半臂,下面是时兴的大红遍地金马面裙,裙边垂着精心绣制的香袋儿,随着步履轻轻晃动。她将头发梳成两个乖巧的小髻,额前与腮边散落着些许碎发,更添灵动。鹅蛋脸在璀璨灯火的映照下,白里透红,一双眸子比天上的星子还要明亮。她很快就被一个卖灯的小摊吸引,精心挑选了一盏栩栩如生的雪白兔子灯,提在手中,爱不释手。接着,她又挤到一处围观人群众多的杂耍摊子前,看着卖艺人喷火、顶碗,看得目不转睛,小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晕。
与此同时,皇宫之中,朱元璋也难得开恩,特许年长的皇子们出宫赏灯,体察民情,感受太平气象。皇太子朱标领着秦、晋、燕、吴、楚、齐几位亲王,在严密但不着痕迹的护卫下,也出现在了灯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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