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是种下了,可林越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种下去只是开始,想让那些金贵的块茎在乱石坡那点薄土里扎下根、膨大起来,光靠那点地力是远远不够的。他蹲在刚种下土豆的地垄边,抓起一把土,在指间捻开。土色发黄,沙质重,捏不成团,轻轻一搓就散了,里面几乎感觉不到多少腐殖质的油润感。
“这地……真瘦啊。”林越喃喃道。记忆中土豆虽然耐贫瘠,但也需要基本的养分,尤其是后期块茎膨大时。没有肥料,指望这点地长出“好几倍于粟米”的产量,简直是痴人说梦。王老五的嘲讽虽然刺耳,却点出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在这片被反复榨取了几百年的土地上,任何高产都是需要代价的。
化肥是别想了。他的百科知识里倒是有土法制造“氮磷钾”的模糊概念,但且不说复杂的工艺流程和原料获取,单是解释清楚这些名词,就得费九牛二虎之力。眼下最现实、最可能被村民理解和接受的,就是制作堆肥。
堆肥的原理简单:将植物残体、动物粪便、泥土等堆积起来,在微生物作用下发酵分解,形成富含养分的有机肥料。关键在于合适的碳氮比、水分、空气和温度。这些概念对现代人来说可能基础,但对明朝的农民呢?他们或许有将粪便直接施用的经验,但系统性地制作堆肥,尤其是有意识地控制发酵过程,恐怕是闻所未闻。
更重要的是,堆肥需要原料,需要劳力,更重要的是——它很臭。在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让人们去折腾一堆“臭烘烘的烂草粪土”,还要等待它慢慢“腐熟”,这其中的观念阻力和现实困难,可能比推广肥皂还要大。
林越找到赵铁柱时,他正在自家后院用石碾子碾压最后一点豆种,为即将开始的豆类播种做准备。
“铁柱哥,还得跟你商量个事儿。”林越开门见山。
赵铁柱停下手中的活计,用袖子擦了把汗:“林小哥你说,啥事?”
“是关于土豆地的。”林越指了指村东方向,“那地太薄,光靠它自己,土豆长不好,更别说高产了。得施肥。”
“施肥?”赵铁柱愣了一下,“家里那点粪肥,开春得紧着粟米地和豆子地用,匀不出来啊。而且,那土豆地就那么一小块,犯得着专门上肥吗?要不……俺去捡点牲口粪?”
“牲口粪是好,但不够,也慢。”林越摇摇头,“我想弄一种肥,用的就是咱身边就有的东西,像秸秆、杂草、落叶、厨余垃圾,再混上些人畜粪便和土,堆在一起,让它自己发热、腐烂,最后变成又黑又松、肥力很足的好肥料。这个叫……堆肥。”
赵铁柱听得似懂非懂:“堆在一起?烂掉?那不就是沤粪坑吗?臭得很,还招苍蝇。”
“有点像,但不太一样。”林越尽量简化,“沤粪坑是泡在水里烂,容易生虫,肥力也慢。咱们这个是堆起来,一层一层,不让它太湿,还要时不时翻动,让它透气,这样烂得快,烂得透,肥力更足,还不那么招虫。就是……确实有点味儿。”
听到“有点味儿”和“翻动”,赵铁柱的眉头就皱起来了。庄稼汉不怕脏不怕累,但专门去伺候一堆“烂草粪土”,还要经常翻动那臭气熏天的东西,这听起来就有点……别扭,而且费工。
“林小哥,不是俺不支持你。”赵铁柱搓着手,为难地说,“这开春正是忙的时候,地里活儿都干不完。再去弄这个……还得经常翻?大伙儿怕是没那个闲工夫,也……也不乐意碰那又脏又臭的玩意儿。有那力气,多刨两垄地不好吗?”
林越知道赵铁柱说的是大实话。在生存效率至上的逻辑下,任何不能立刻看到粮食产出的额外劳动,都是不划算的。堆肥的效益是滞后的,而且带有不确定性(村民没见过),其过程又脏又臭,天然让人排斥。
“铁柱哥,我明白。”林越没有放弃,“可你想,咱们现在的地为啥越来越薄?就是因为种了收,收了种,地里的劲儿被掏空了,又补不回去。堆肥就是把咱们平时扔掉、烧掉的东西,变废为宝,还给土地。这就像是人干活累了,得吃饭休息补力气,地也一样。现在费点事,把肥攒好了,以后年年地都有劲儿,庄稼才能长得好,这岂不是一劳永逸?”
“变废为宝”这个词让赵铁柱眼神动了动。庄稼人对土地的感情是复杂的,既依赖又敬畏,也知道地力衰退的无奈。如果真能把“废物”变成“宝”……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赵铁柱还是有些犹豫,“可那臭味……”
“臭味是暂时的,等肥沤好了,就没那么冲了,而且肥力足,一点能顶别的好多点用。”林越趁热打铁,“这样,咱们先不声张,就在你家后院或者找个偏僻角落,弄个小堆试试。原料就用你家扫出来的草木灰、落叶,加上点猪圈鸡窝里起出来的粪,再混上些土和刷锅水。我来弄,你偶尔搭把手就行。咱们先看看效果。要是真成了,肥力足,再跟大家说。要是没成,臭也就臭咱们自己,不碍别人的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