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疑是最为粗陋、原始的大脑移植手术！崭新的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蛋儿——它单纯得如同一张白纸，仅仅能够完成那些最简单不过的基础性序列逻辑运算罢了；至于原本属于旧有的那个躯体，则更是可怜巴巴地只剩下一点点残余功能：仅能被动接受一些最为初级且低级的肢体动作指示而已。如此一来，要想让这个拼凑出来的怪异组合正常运转起来，就非得依靠李维亲手打造的那一整套极其简易朴素的程序不可啦！这套程序不仅身兼数职（既是负责解读并转达信息的翻译官，又是传递命令与信号的传令兵），而且还肩负着维系整个系统稳定运行之重任呢！
焊接完成，检查绝缘，封装防护。李维长出一口气，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虚脱。连续几个小时的高强度精神集中，比体力劳动更加耗神。他靠坐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抓起旁边半瓶过滤水灌了几口，闭目休息了十分钟。
然后，他开始了最后的组装。将修复（实则是替换和简化）后的核心模块装回躯干，连接好重新梳理过的电源线路，接上那几个好不容易淘换来、型号勉强兼容的伺服电机（用于剩下的那条手臂和双腿的基础运动），最后安装上他用一个破损的安保摄像头镜头和几个光电二极管拼凑出来的简易视觉传感器——它只能提供模糊的灰度图像和基本的轮廓识别，但这足够了。
当最后一颗用废弃螺丝改制的紧固件被拧紧，李维将机器人躯干的外壳合拢。他没有立刻连接主能源。而是先拿出了那个作为控制终端的老旧平板电脑。屏幕有裂痕，但还能显示。他通过一根粗壮的、带有屏蔽层的自制数据线，将平板与机器人躯干后颈处一个新开的接口连接起来。
打开平板，启动他自己编写的、界面粗糙得如同上世纪产物的控制程序。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着他布满汗水和油污的脸庞。
“开始自检。”他对着平板侧面的麦克风低声说，声音在狭小空间里显得沙哑而干涩。
平板上，字符开始滚动。那是他编写的诊断程序在与机器人底层硬件进行最基础的握手通信。过程很慢，每一条指令的发送和回复都需要等待。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只有平板风扇轻微的嗡嗡声和李维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底层运动控制器响应……确认。】
【基础传感器阵列（视觉/平衡/压力）初始化……确认。】
【能源管理单元连接……确认，能源水平：临界（0.7%）。】
【核心逻辑单元握手……】这一条停顿了几秒，李维的心跳微微加速。【……确认。检测到原始底层协议栈：HK辅助型机器人基础操作指令集。检测到第一定律硬编码存在。】
【未检测到高级行为学习模块。】
【未检测到无线网络协议栈。】
【未检测到外部数据存储映射。】
【自检完成。系统处于最低功耗待机模式。等待激活指令。】
成了。
李维缓缓呼出一口气，那口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小团白雾。最艰难的部分过去了。他创造了一个信息黑洞，一个在系统的数据海洋中不存在任何涟漪的孤岛。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铅封的小盒子，里面是他几天前从一堆废弃的军用通讯器材残骸里，幸运找到的一块尚有部分余电的旧式高密度电池。电压和接口都不匹配，但他已经制作了相应的转换和稳压模块。他将电池接入机器人的能源端口。
平板上立刻显示：【外部能源接入。充电中……1%…2%…】
充电过程缓慢。李维利用这段时间，开始测试最基本的功能。他通过平板发送指令：“01，尝试抬起右臂，轴向旋转三十度。”
短暂的延迟后，机器人那仅存的、外壳斑驳的右臂，内部的伺服电机发出一阵不那么顺畅的“滋滋”声，然后关节开始运动，带着一种明显的滞涩感，缓缓抬起到指定位置，然后手臂本身笨拙地转动了一个角度。动作僵硬，毫无流畅性可言，但确实完成了指令。
“放下手臂。”
手臂以同样僵硬的方式回归原位。
“启动视觉传感器，扫描前方区域，轮廓模式。”
平板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跳跃着大量噪点、边缘模糊的灰度图像，勉强能看出李维自己盘坐的轮廓和周围杂物的影子。图像下方滚动着简短的文字分析：【检测到类人形热源一个。检测到不规则静态物体若干。光照水平：极低。】
粗糙，原始，但能用。
李维一遍遍测试着基础指令：移动单个关节、读取传感器数据、改变功耗模式……机器人都能以一种缓慢但准确的方式响应。它没有智能，没有判断，只是一个严格按照代码行事的、笨拙的机械傀儡。但这正是李维需要的。
当电池电量显示充到15%时，他停止了充电，并设置了维持最低生命体征的休眠模式。机器人头部的简易传感器红光暗淡下去，肢体放松，进入静默。
李维拔掉数据线，将平板关闭。他坐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眼前这个静静伫立、仿佛再次死去的金属造物。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不是喜悦，不是成就感，而是一种深沉的疲惫混合着奇异的慰藉。
在断绝所有纽带、沉入数据深渊的最底部后，他用自己的双手，从垃圾堆里，创造了一个只属于他的、不会思考却绝对忠诚的“存在”。它叫01，一个从零开始、从虚无中被强行拉回的数字。它是工具，是延伸，或许，也是他在无边孤独中，抓住的一根没有温度的、钢铁打造的稻草。
他伸出手，指尖拂过01冰冷、粗糙且布满划痕的胸甲，那里曾经印着的“2025.07”字样已经模糊不清。
“欢迎回来，”他对着寂静的空气，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欢迎来到……垃圾堆里的新生。”
窗外，“锈胃”永不停息的低沉轰鸣依旧。而在这片废墟深处的微小空间里，一颗完全独立于时代洪流之外的、原始的机械心脏，开始了它缓慢而坚定的搏动。李维知道，前路依然黑暗漫长，但至少此刻，他不再是完全意义上的独行者。他与他的01，将在这信息的荒漠中，踏出属于他们的、无人能够监控的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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