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黄河边上的老河工,捞了一辈子的河尸,踩了一辈子的淤泥,临死前攥着我的手腕,哑着嗓子嘱咐了一句话:“黄河三十三道湾,莫捞湾底铜色棺,若见棺,掉头走,莫看莫摸莫回头。”
那年我刚满十八,仗着水性好,总觉得爹是老糊涂了,说的都是些吓唬人的老话。直到那年黄河发大水,淹了沿岸三个村子,我才知道,爹的话,字字都是血换来的教训。
洪水退去的第三天,村里的老支书领着人去河湾清淤,说是要把冲毁的堤坝重新垒起来。我年轻力壮,又是老河工的儿子,自然是冲在最前头。船行到三道湾的时候,船桨突然像是撞上了什么硬东西,“哐当”一声,震得我虎口发麻。
“啥玩意儿?”同船的栓子骂骂咧咧地抄起长杆,往水里戳了戳,“硬得很,不像是石头。”
我心里一动,捞起水裤就跳进了河里。秋汛刚过,河水冷得刺骨,扎得我骨头缝里都泛着疼。我憋着气往下潜,浑浊的河水里,隐约能看见一个黑沉沉的大家伙,被淤泥半掩着,露出来的边角泛着暗金色的光。
不是石头。是口棺材。
而且是口铜棺。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爹临死前的话在耳边炸开。我慌忙往水面上浮,想喊栓子赶紧走,可刚露出头,就听见栓子在船上喊:“发了财了!是铜的!这得值多少钱!”
他的喊声引来了其他船上的人。一群人红了眼,抄着铁锹锄头就往水里冲,七手八脚地挖淤泥。我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口铜棺一点点露出全貌。
那棺有八尺长,三尺宽,通体是暗沉的古铜色,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纹路,不是龙不是凤,是些奇形怪状的鱼,鱼头人身,眼睛鼓得像铜铃,尾巴缠在棺盖上,像是在死死锁着什么。棺角上铸着四个铜环,环上挂着生锈的铁链,铁链的另一头,不知道沉在多深的淤泥里。
“这玩意儿得有年头了!”老支书蹲在棺边,摸着那些纹路,眼睛发亮,“抬上去!抬回村里祠堂,找懂行的看看!”
十几个壮劳力喊着号子,把铜棺抬上了船。船吃水太深,压得船帮都快贴到水面了。我站在水里,看着那口铜棺在船上晃悠,心口突突地跳,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棺里盯着我,那目光冷得像冰。
回到村里,铜棺被摆在了祠堂的正中央。消息传得快,周围十里八乡的人都赶来看热闹,祠堂里挤得水泄不通。有人说这是前朝大官的棺椁,里面肯定有金银珠宝;有人说这是河神的嫁妆,动了要遭报应。吵吵嚷嚷到了傍晚,人群才渐渐散去。
老支书留了我和栓子两个人守祠堂,说怕有人半夜来偷东西。栓子搬了张板凳坐在铜棺边,手里攥着个手电筒,一会儿敲敲棺壁,一会儿摸摸铜环,嘴里念叨着:“宝贝啊宝贝,可别让老子白守一夜。”
我心里发毛,总觉得祠堂里的空气不对劲,凉飕飕的,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们。我劝栓子:“别碰了,我爹说这铜棺碰不得。”
栓子撇撇嘴:“你爹那是老迷信!这可是铜的,就算里面没宝贝,卖了这棺板也够咱哥俩娶媳妇了!”
他说着,竟然抄起墙角的撬棍,就要往棺缝里插。
“别!”我扑过去想拦他,可还是晚了一步。撬棍插进棺缝,发出“嘎吱”一声刺耳的响动,像是骨头被掰断的声音。紧接着,一股腥臭味从棺缝里涌了出来,不是尸臭,是黄河水混着淤泥的腥,还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腐味,呛得人直想吐。
祠堂里的蜡烛突然“噗”地一声灭了。
黑暗中,我听见栓子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还有他手里撬棍掉在地上的脆响。“啥……啥玩意儿?”他的声音发颤,带着哭腔。
我慌忙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柱颤抖着照向铜棺。
棺盖被撬开了一条缝,缝里往外淌着黑红色的水,水里漂着几根水草似的东西。我眯着眼睛仔细看,那哪里是水草,是头发!乌黑的、长长的头发,缠在一起,像一团乱麻,顺着棺壁往下爬。
“跑!”我拽着栓子的胳膊就往外冲。可栓子像是被钉在了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棺缝,嘴里喃喃自语:“好看……真好看……”
我回头一看,魂都吓飞了。
棺缝里,伸出了一只手。那是一只女人的手,皮肤白得像纸,指甲却黑得发亮,长长的,像是鹰爪。那只手正缓缓地往上抬,像是在抚摸栓子的脸。而栓子,脸上竟然带着笑,嘴角流着口水,眼神呆滞得像个傻子。
“栓子!”我使劲踹了他一脚。他“啊”地叫了一声,终于回过神来,哭着喊着往外跑。我们俩连滚带爬地冲出祠堂,瘫在门口的台阶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祠堂里,传来了“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棺盖在被一点点推开。还有女人的歌声,幽幽的,细细的,像是从河底飘上来的:“黄河水,黄又黄,郎打渔,妾梳妆,铜棺沉底三百年,等郎归,鬓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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