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谢焜昱不敢过多停留，他的主要目标不在此处。感知迅速转向，朝着那片被白瑞安描述得无比危险的深海延伸。
当他将意识的触角真正伸向那片凡人无法触及的黑暗深渊时，最先感受到的并非图像，而是重量。一种无比恐怖的、源自亘古深海的巨大水压，仿佛透过无形的感知直接作用在他的灵魂上，让他的思维流光都在扭曲、呻吟，几乎要被碾碎。
然后，在那片永恒的、绝对的幽暗之中，有什么东西“醒”了。
最先浮现的，是一双眼睛。
它们并非长在寻常的头颅上，而是两轮巨大无比的、苍白的“月亮”，在连光线都无法存在的深海中自行散发着冰冷、死寂的微光。没有瞳孔，没有眼睑，没有任何情感波动，只有一片纯粹的、亘古存在的凝视。被这双“眼睛”注视的瞬间，谢焜昱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剥去了所有伪装和保护，赤裸裸地暴露在某种远超人类理解范畴的庞大意识面前——那并非针对他的恶意，而是一种对渺小存在的、彻底的漠视，如同人类行走时不会在意脚下沙砾的存亡。
谢焜昱的感知因恐惧而战栗，却不受控制地向周围“看”去。随即，他陷入了更深的绝望。他发现自己并非悬浮在空旷的海水中，他的感知所在之处，四面八方，都是触手！无数庞大如连绵山脉的触手，在冰冷的深海中无声地蜷曲、蠕动，缓慢的节奏带着一种古老到令人疯狂的韵律，像是支撑整个世界基座的巨大缆绳，又像是某个沉睡古神的浓密鬃发。他意识到，自己的感知从一开始，就置身于这头不可名状存在的“怀抱”之内。
他的“视线”终于艰难地聚焦，试图看清那隐藏在眼睛和触手之后的本体。那是由礁石、未知的厚重甲壳以及沉积了万年的海床共同铸就的、比世上任何山峦都要庞大的身躯。它仅仅是存在于那里，就仿佛是整片海洋的锚点，是黑暗深渊本身的一部分。
呼——！
谢焜昱猛地切断了灵风环荧，整个人如同虚脱般后退半步，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瞳孔因极致的震撼而无意识地放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那恐怖的巨像仿佛已经烙印在他的脑海深处，挥之不去。确实，对于人类而言，直面这种等级的存在，所带来的精神冲击是毁灭性的。
“妈的，他……他怎么会……这么大！” 谢焜昱苍白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
白瑞安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脸上露出一丝“早已告知”的神情，点了点头，语气沉重：“谢公子现在明白了吧？这便是我们望沙岛世代面对的威胁。若是让这等海怪，接触到我望沙岛世代镇压的‘天地之门’，谁也无法预料，会引发何等恐怖的乱子！” 他刻意强调了“天地之门”与危机的关联。
言罢，白瑞安停顿了片刻，观察着谢焜昱逐渐平复的情绪，这才缓缓将话题引回正轨，脸上重新挂起那斯文客套的笑容：“谢公子，海怪之事，关乎望沙存亡，非一日之寒。眼下，我们是不是可以……聊聊您今日前来的正事了？”
谢焜昱仿佛这才从深海恐惧中彻底回过神来，猛地想起自己今天拜访的“官方理由”，连忙拍了拍额头，脸上堆起略显僵硬但努力显得真诚的笑容：“哦！对对对！你看我，差点把正事忘了。白前辈，我这次来，主要是想请教您，关于后续副镇长选举，以及我们这边可能有人要去担任工部部长的事情，我们具体该如何操作？需要注意些什么？”
白瑞安端起琉璃杯，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镜片后的目光显得从容而笃定，他放下茶杯，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很简单。在选举副镇长的会议上，会有提议和投票环节。谢公子需要做的，就是在苏家提出他们属意的人选时，明确地表示反对即可。剩下的，卢院长和我们白家自然会安排。”
“反对苏家……” 谢焜昱重复了一句，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困惑不解的神情，他微微歪头，眼神却在瞬间变得有些幽深，甚至带着一丝与他平日跳脱形象不符的、近乎反派般的阴森探究，直视着白瑞安，“可是，白前辈，我有一个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如今苏方烔倒下，镇长之位空悬，您……或者说白家，为何不趁此机会，直接角逐镇长之位呢？以白家的实力和卢院长的支持，并非没有可能吧？为何只盯着副镇长这个位置？”
这个问题问得相当直接，甚至有些尖锐。
白瑞安面对谢焜昱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他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反射出一片冷光，语气平淡却意味深长：
“很简单，谢公子。在某些时候，在某些局面下，官，并非越大越好。位置太高，有时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不如在关键的位置上，做真正关键的事。” 他的回答避实就虚，却透露出精妙的算计。
谢焜昱闻言，立刻做出一副恍然大悟、受教匪浅的样子，连忙拿起桌上精致的茶壶，恭敬地替白瑞安将茶水斟满，动作带着晚辈的谦逊：“原来如此！前辈高见，晚辈受教了！” 他放下茶壶，眉头又微微蹙起，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虑，“可是，晚辈心中还有一些顾虑，不吐不快。您想啊，如果兵部没有被我们有效控制住，苏家即便失去了镇长之位，凭借他们在兵部的影响力，尤其是近卫军，依然有翻天的能力啊。”
他话锋一转，仿佛不经意地提起，目光却紧紧锁定白瑞安的反应：“所以，晚辈还有个不成熟的提议，您看……让现任焉然别动队的主帅，曹岩峻，来担任兵部部长，是否合适呢？毕竟别动队如今也算是在……嗯，在卢院长的麾下效力，若是他能上位，或许能更好地制衡苏家？”
听到“曹岩峻”这个名字，白瑞安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他脸上的笑容依旧，但眼神却在瞬间变得极为复杂，像是闪过无数种算计、权衡，甚至是一丝极淡的警惕。他沉默了两秒，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依旧汹涌的海浪，最终，用一种听不出喜怒的平稳语调缓缓说道：
“曹岩峻么……此事关系重大，牵扯甚广。谢公子的提议……嗯，容我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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