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天,阴得厉害,像一整块没洗干净的布。
巷口的路灯彻底黑了,灯罩上蒙着一层灰,电线从杆子上耷拉下来,线头被人用胶布缠了两圈,胡乱塞在横担下面。风一吹,那团胶布晃两下,像一块被扯破的皮。
大军从巷尾一路骂过来。
“他妈的,真敢剪。”他一脚踢在电线杆底座上,震得脚踝发麻,“连个招呼都不打。”
电线杆底下,泥地被踩得乱七八糟,几个清晰的脚印印在湿泥里,还有几个被踩碎的烟头,混着点黑色的胶皮屑。
“昨晚来的。”宁舟蹲下身,用脚尖拨开一块泥,“鞋底花纹挺新,不像常来的。”
“管他新不新。”大军吐了一口唾沫,“都是一条绳上的。”
王大爷站在一旁,双手插在棉袄口袋里,眼睛顺着电线往上看。被剪断的地方,铜芯露出来,被夜里的露水打湿,微微发暗,像一排被敲掉的牙。
“剪得挺专业。”他说,“不是随便找两个人来糊弄的。”
“专业?”大军冷笑,“专业个屁,这叫缺德。”
“缺德也得认。”王大爷说,“人家这是有备而来。”
他转头看了看巷子深处:“巷尾那几户,昨晚咋样?”
“还能咋样?”大军说,“黑着呗。老陈气得一宿没睡,在屋里骂,骂累了就抽烟,窗户缝里全是烟味。”
“孩子呢?”王大爷问。
“孩子更惨。”大军说,“写作业写一半,灯灭了。老陈拿手机照着,光太小,字都看不清。后来干脆不写了,说‘明天挨老师骂就挨骂’。”
王大爷沉默了一会儿:“今天起,孩子们晚上都去刘老师家。”
“刘老师家那点电,够用吗?”大军问。
“不够也得用。”王大爷说,“总比摸黑强。”
他说完,往巷尾走:“走,先去看看那口井。”
巷尾的空地比昨天更乱了,昨晚有人来踩过,杂草被踩倒一片,露出底下的泥。井圈旁边多了几个烟头,还有一个被踩扁的矿泉水瓶。
“有人来过。”宁舟说。
“来看咱还有没有水。”王大爷冷笑,“怕咱活得太舒服。”
他把木板掀开,一股比昨天更重的潮味涌出来,带着点铁锈和腐烂的味道。井水比昨天更浑了,水面上漂着一层说不清的东西,像被搅过的泥汤。
“得掏。”王大爷说。
“今天就掏?”宁舟问。
“今天不掏,明天就更浑。”王大爷说,“停水要是来得快,咱连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他转头看向大军:“你腰好,先下。”
“行。”大军把外套脱了,扔在一旁,露出里面那件洗得发白的黑T恤,“绳子呢?”
“这儿。”王大爷从旁边拖出一根粗麻绳,绳子有些毛,却结实,“一头系你腰上,一头系在井圈上。宁舟在上面拉着,我在旁边看着。”
“放心。”大军说,“我又不是第一次下井。”
他把绳子在腰上绕了两圈,打了个死结,又用手拽了拽,确认不会松。宁舟在井圈上把绳子绕了两圈,双手抓紧,手心有点汗。
“慢点。”他说。
“知道。”大军抓住井壁的石头,一点一点往下挪。
井壁上长满了青苔,滑得很,他每一步都踩得很实,脚在石头缝里蹭一蹭,确认不滑了再往下。井水在下面晃着,映出一点光,像一只浑浊的眼。
“到了。”大军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闷闷的。
“底下咋样?”王大爷问。
“还能咋样?”大军说,“淤泥厚得很,脚踩下去能陷半只鞋。”
他从旁边拿起事先准备好的铁桶,把桶往泥里一按,淤泥被搅起来,水更浑了。
“你先别挖太深。”王大爷说,“先把上面这层清了。”
“知道。”大军说。
他弯下腰,用手把淤泥往桶里扒,动作很慢,每一下都很用力。淤泥被搅起来,水变得更黑了,几乎看不见底。
“拉。”大军喊。
宁舟往上拉绳子,绳子勒进掌心,磨得生疼。他咬着牙,一点一点往上拽,铁桶从水里冒出来,里面装着半桶黑泥,泥里夹着几片烂叶子和说不清的东西。
“倒那边。”王大爷指了指空地一角。
宁舟把桶提过去,用力一倒,黑泥“哗啦”一声落在地上,散出一股更重的味。
“再来。”大军在下面喊。
一桶接一桶。
淤泥从井里被提上来,堆在一角,像一座小小的黑坟。井水渐渐清了一点,却还是发黄,像被稀释过的茶。
“差不多了。”王大爷说,“再掏两桶就上来。”
“行。”大军说。
他又掏了两桶,动作比刚才慢了些,呼吸也粗了。井里空气不流通,闷得很,他的额头全是汗,顺着脸往下淌,滴进水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上来。”王大爷喊。
宁舟慢慢放绳子,大军抓住井壁,一步一步往上挪。他的手被石头磨得发红,指节上沾着泥,指甲缝里全是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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