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太阳斜斜地照进巷子,把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长。
槐树下的小马扎空着,昨夜守夜的人已经换了几拨,只有那根木棍还靠在树干上,木头上留着一圈圈指印,被汗浸得发黑。
王大爷屋里,挤满了人。
桌子被搬到屋子中央,桌腿下垫着几块碎砖,才勉强不晃。桌上摊着那张从门上揭下来的通知,是王大爷早上趁人少的时候撕下来的,说“贴门上挡光”,其实谁都知道,他是怕风吹日晒,字看不清了。
屋里的人,大多是昨天说“不想签”的那一拨。
张婶坐在靠门的小凳子上,手里攥着个塑料袋,袋子里是早上没卖完的菜,几根蔫了的葱,一颗皱巴巴的土豆。她时不时用手捏一下土豆,像在捏自己的命。
李婶坐在她旁边,怀里抱着个旧布包,布包上绣着一朵已经褪了色的花。她的眼睛时不时瞟向那张通知,又赶紧移开,像不敢多看。
小媳妇抱着孩子,坐在最里面,孩子趴在她肩上,手里抓着一块饼干,啃得满脸都是渣。小媳妇时不时用手背给他擦一擦,动作有点心不在焉。
大军靠在门框上,一只脚蹬着门框,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拿着根没点着的烟,烟在他指间转来转去,被捏得变了形。
宁舟坐在桌角,腰上垫了个旧靠垫,靠垫里的棉絮已经成团,被他压得扁扁的。他的目光落在那张通知上,却没怎么动,像是在看,又像是透过纸,看更远的东西。
刘老师来得最晚,他推开门的时候,屋里已经安静了一会儿。
“我来晚了。”他笑着说,把手里的一摞作业本放在桌上,“刚给学生改完作业。”
没人接话,气氛有点闷。
王大爷给他挪了个位置:“坐。”
刘老师坐下,目光在那张通知上停了停,又扫了一圈屋里的人:“都看过了?”
“看过了。”有人说,“能不看吗?”
刘老师点点头:“那咱就说说,咋办。”
屋里静了几秒。
“还能咋办?”张婶先开口,“他们要停水停电,咱又不是没见过。前几年东边那片,不就是这么干的?最后不还是都搬了?”
“那不一样。”大军插嘴,“那边是老楼,咱这儿是老巷子。他们敢断,咱就敢接。”
“接?”张婶冷笑,“你接一个试试?电这东西,是你想接就接的?接不好,把自己电死了,谁给你收尸?”
大军被噎了一下,脸有点挂不住:“我这不是说个办法嘛。”
“办法?”张婶声音抬高了一点,“你有本事,就把自来水公司和供电局都买下来。不然,说啥都是白搭。”
屋里有人笑了一声,又赶紧收住。
王大爷敲了敲桌子:“行了,别吵。”
他把目光转向刘老师:“刘老师,你识字多,你给大伙儿说说,这纸上写的,到底是个啥意思。”
刘老师点点头,把通知往自己这边拉了拉,凑近了些。
“这纸,”他说,“说白了,就三层意思。”
他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层,是‘诱’。”他指了指“一次性搬迁奖励”那一行,“按期签约,搬得早,给你五千块。这是想让咱自己动,自己走。”
“第二层,是‘吓’。”他指了指“停水、停电”那一行,“逾期不签,就断水断电。这是告诉你,不走,日子不好过。”
“第三层,是‘压’。”他指了指“依法追究”那一行,“拒不配合,阻挠施工,要追责。这是告诉你,闹,也没用。”
他说完,把手指收回来,轻轻敲了敲桌面:“这三层,一层比一层狠。”
屋里又静了。
“那咱咋办?”小媳妇小声问,“真要被断水断电,孩子咋办?我家那口子,还得上班,回来连口热水都喝不上?”
“所以我说,”张婶接话,“要不,咱就签了吧。五千块也是钱,总比啥都没有强。”
“签了?”大军瞪了她一眼,“签了,你去哪儿?”
“去哪儿?”张婶叹了口气,“能去哪儿去哪儿。我娘家那边还有间老房,虽然破点,但好歹能住。我跟我家那口子商量过了,实在不行,就回去。”
她这话一出,屋里有人点头。
“我也想回去。”有人说,“老家那边虽然偏,但房租便宜,压力小。”
“我有个表姐在城郊,说那边有房出租,一个月才几百块。”又有人说,“我打算这两天去看看。”
“所以你们这是,都想走?”大军问,声音有点冷。
“不是想走。”那人苦笑,“是被逼得没办法。”
“被逼?”大军冷笑,“你们这叫认命。”
“不认命又能咋样?”那人也火了,“你年轻,你扛得住,我们拖家带口的,扛得住吗?孩子上学要钱,老人看病要钱,房租水电要钱,你给?”
大军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他兜里没钱,这是事实。
屋里的空气像被谁拧了一把,有点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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