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疯狂颠簸。
车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胡小虎自从上了车，就一句话都没说。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一小片路面，机械地换挡、踩油门、打方向盘，将这辆老旧的皮卡车开出了赛车的架势。
每一次颠簸，柳夏和顾晓晓的身子都会被重重地抛起，再砸回座位上。但她们谁都没有出声抱怨，只是紧紧地抓着身边的扶手，脸色在仪表盘幽绿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
顾晓晓年纪最小，胆子也最小。她看着胡小虎那张冷硬如铁的侧脸，心里一阵阵地发毛。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胡小虎。
以前的胡小虎，虽然也强势，也果决，但总带着一丝年轻人的狡黠和玩世不恭。可现在的他，就像一块被扔进冰水里的烙铁，所有的热气和温度都被收敛了进去，只剩下冰冷、坚硬和足以割伤一切的锋利。
“小虎哥……”顾晓晓终于忍不住，怯生生地开口，“我们……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报警？”
胡小虎的目光没有一丝偏转，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又冷又硬。
“报警？找谁报？县里的警察？你觉得他们会管？还是你觉得，他们敢管？”
一句话，就让顾晓晓哑口无言。
是啊，王强的叔叔就是县商业局的一把手，在县里是地头蛇一样的人物。工商局的黄副局长就是他的人，谁知道警察局里有没有他的人？去报警，搞不好就是自投罗网，把脖子主动送到人家的刀口下。
“那……那我们就这么算了？”顾晓晓的声音带着哭腔，“马三爷他……蜂场被砸成什么样了都不知道……”
“算了？”胡小虎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点笑意，只有让人心头发寒的森然，“在我胡小虎的字典里，从来没有‘算了’这两个字！”
他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险险地避过路中间一个大坑，车轮卷起的碎石噼里啪啦地打在底盘上。
“他们既然敢做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他们不讲规矩，那我也就不跟他们讲规矩了！”
柳夏一直沉默着，她比顾晓晓更了解胡小虎。她知道，胡小虎现在就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任何劝他冷静的话，都只会火上浇油。
她只是伸出手，轻轻地覆在胡小虎那只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大手上，用自己的体温，试图传递一些安慰。
“小虎，你别太冲动。”她的声音很轻，很柔，“我们去，先把情况搞清楚。看看蜂场损失到底有多大，最重要的是，看看马三爷有没有受伤。报仇的事，不急于一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胡小虎紧绷的身体，似乎因为柳夏手上的温度，而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弛。
他没有回头，但声音里的暴戾之气，稍稍降下去了一些。
“我心里有数。”
他脑子现在转得飞快。
愤怒归愤怒，但他并没有失去理智。他知道李大壮他们说的“拼了”是屁话，他也知道柳夏说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是安慰人的话。
十年？黄花菜都凉了！
他胡小虎报仇，从来不隔夜！
但是，怎么报，是个技术活。
直接打上门去？那是莽夫。
找省里的关系？王丽和陈老虽然能帮忙，但他们毕竟是省里的领导，为了这点“小事”去麻烦他们，一来是消耗人情，二来远水解不了近渴。等省里的文件下来，人家早就把屁股擦干净了。
必须靠自己！
而且，必须一击致命！不但要把这口气出了，还要把损失连本带利地讨回来，更要打得对方再也不敢伸爪子！
他脑海里，开始疯狂地盘算着各种可能性。
王强、王建国、黄副局长……这些人的脸在他脑中一一闪过。他像一头经验丰富的老猎人，在黑暗中，冷静地分析着每一个对手的弱点。
王强，一个被惯坏了的衙内，冲动、自大、贪婪。
王建国，一个盘踞县里多年的地头蛇，老奸巨猾，心狠手辣，但最大的弱点就是他那个侄子。
黄副局长，一条狗腿子，墙头草。
突破口，一定在王强身上！
只要抓到王强动手的真凭实据，就能撬动他背后的王建国！
可证据……怎么找？
胡小虎的脑子飞速运转，一个个计划在心中形成，又被一个个推翻。
他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马三爷的情景。
那是在靠山屯的后山，老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小心翼翼地侍弄着他的那些蜂箱。他跟自己讲起椴树，讲起蜜蜂，讲起蜂王，那脸上的神采，就像一个国王在巡视自己的王国。
老人把一辈子的心血和骄傲，都倾注在了那些嗡嗡作响的小生命身上。
胡小虎还记得，自己说服马三爷加入食品厂，承诺要让他的“林海雪蜜”名扬天下时，老人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怎样激动和期盼的光芒。
可现在……
胡小虎狠狠地把烟头弹出。
一想到那个倔强的老人可能正坐在蜂场的废墟里，绝望地看着自己一生的心血化为乌有，胡小虎的心就如同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无法呼吸。
这份痛苦，迅速转化为了更加冰冷、更加坚决的杀意。
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远处连绵的群山，在晨曦中露出了熟悉的轮廓。
马三爷的家，快到了。
驾驶室里的气氛，也随着目的地的接近，变得愈发凝重。柳夏和顾晓晓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们不知道，等待她们的，将会是怎样一副触目惊心的景象。
胡小虎的眼神，却越过了那些熟悉的山峦。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稳如磐石。
快了。
就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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