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身像片叶子被巨浪抛起,陶忘川死死抓住桅杆,咸腥的海水灌进口鼻。这场风暴来得毫无预兆,上一刻还是晴空万里,下一刻乌云就吞没了天光。
“东家!主舱进水了!”水手的吼声在雷声中破碎。
“弃船!”陶忘川咬牙下令,将装着账本和印章的铁匣捆在背上。这是他经营半生的心血,哪怕死,也得带着一起沉。
救生小船刚放下水,一个浪头打来,将他从甲板上掀飞。
冰冷的海水淹没头顶前,他最后想到的是尹桃桃的脸——那年云海寺外,她递给他那包碎银时,眼睛亮得像星。也好,至少这些年,护她周全了……
意识模糊又清醒,不知过了多久。
陶忘川睁开眼时,先看见的是竹编的屋顶,缝隙间漏下细碎阳光。身下是干爽的草垫,带着太阳晒过的味道。他动了动手指,全身骨头像散架重组过一样疼。
“别动。”一个女声响起,平静无波。
他转过头。
女子背光坐在门边,手里削着什么。看不清脸,只能看见她挽起的发髻用根木簪固定,露出的一截脖颈被晒成浅麦色。她动作很稳,刀锋划过竹片的沙沙声有种奇异的节奏感。
“这是……”陶忘川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
“岛。”女子言简意赅,起身走过来。
这下看清了。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眉眼疏朗,不是京城流行的精致长相,却有种山野般的干净。她穿粗布衣裳,袖子挽到肘部,小臂上有几道浅疤,像是旧伤。
“你漂到岸边时还有口气。”她把一碗褐色的汤药递过来,“喝了。”
陶忘川接过碗,没急着喝:“姑娘如何称呼?”
“海月。”她在床边的矮凳坐下,“你呢?”
“陶忘川。”
海月点点头,像是这名字没什么特别:“你身上有内伤,肺里进了水,肋骨断了两根。我接好了,但要养三个月。”
陶忘川怔了怔。他昏迷前确实感觉到肋骨刺痛,但接骨之痛竟没让他醒过来?
“我给你用了麻沸草。”海月像看出他的疑惑,指了指墙角晾晒的一堆草药,“岛上有不少好东西。”
陶忘川慢慢喝完药,苦得他皱眉。
“苦就对了。”海月接过空碗,“良药苦口。你睡吧,夜里可能会发热,我守着。”
她说完就出去了,没多问一句他是谁、从哪来、为何落海。陶忘川躺在草垫上,听着屋外隐约的海浪声,竟真的又昏沉睡去。
这一养就是半个月。
陶忘川渐渐能下床走动,才看清这座岛的全貌——不大,绕岛走一圈也就两个时辰。岛中央有片淡水湖,周围开垦出几块菜地,种着些他不认识的作物。海月一个人住,竹屋三间,一间卧房、一间灶房、一间堆满杂物。
她话很少,但手巧。会编竹篓、会补渔网、会认草药,甚至用岛上一种韧性极强的藤蔓编了张吊床。陶忘川问她怎么会这些,她只答:“活着就得会。”
一日傍晚,陶忘川坐在海边礁石上看落日。海月提着渔篓过来,在他身边坐下,开始收拾刚捞上来的鱼。刀锋剖开鱼腹,动作利落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你有心事。”海月突然说。
陶忘川一愣。
“你每天这个时候都坐这儿,看着西北方向。”海月没抬头,继续刮鱼鳞,“那里有人等你回去?”
“也许有,也许没有。”陶忘川自嘲地笑了笑。尹桃桃有苏锦尘,重莱阁有徒弟们打理,他回不回去,似乎没太大差别。
海月停了手,转头看他:“你眼睛里有人。”
这话说得突兀,陶忘川心口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我第一次见你,你昏迷时喊了一个名字。”海月语气平静,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桃桃’。喊了十七遍。”
陶忘川手指蜷缩起来。
“所以我说,你心里有人。”海月继续收拾鱼,“但我不介意。因为我能给你新的开始,如果你愿意。”
她说这话时,还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仿佛在说“这鱼清蒸还是红烧”。陶忘川却觉得耳根发热——不是心动,是种被看透的狼狈。
“为什么要给我新开始?”他问。
海月想了想:“岛上太安静了。你来了,多了点人声,挺好。”
就这理由?
陶忘川失笑:“你不怕我是恶人?”
“恶人不会在昏迷时还攥着个旧荷包不放手。”海月瞥了眼他腰间——那个褪了色的荷包,是当年尹桃桃随手给他的,装过碎银,被他洗净一直带着。
陶忘川哑然。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陶忘川帮忙修补屋舍,海月教他辨识岛上的草药和可食用的野果。他发现海月懂的东西远超一个普通岛民——她会看星象定位,会用特殊方法保存食物,甚至懂些简单的机关术。
“谁教你的?”一次吃饭时他问。
海月夹菜的动作顿了顿:“族人。他们不在了。”
她说这话时表情没什么变化,但陶忘川看见她握筷子的手指节微微发白。那是种熟悉的隐痛——他自己也有。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