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一年,腊月,沈阳城。
风是带着齿的锯子,呼啸着刮过死寂的街巷,从每一道墙缝、每一扇破窗钻进来,啃噬着屋里仅存的一点热气。
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的日子,城里非但没有糖瓜的甜香,连一丝活人气儿都难闻见。
只有冻硬的尘土和绝望,在空气里打着旋。
小石头蜷在冰冷的土炕角落,把身子使劲往那件糊满补丁、硬得像铁皮的棉袄里缩。
可寒气还是像针,一根根扎进骨头缝里。
他饿,饿得前胸贴后背,肠子像是打了结,一阵阵拧着疼。
胃里空得发慌,嘴里不断泛着酸水。
他不敢看炕的另一头。
娘就躺在那里,用一张破草席盖着,身子早已僵硬。
半个月前,娘把最后一口能下肚的、用树皮和观音土混成的“糊糊”留给了他和老爹,娘自己喝着凉水,然后就再也没能起来。
她是活活饿死的。
现在,老爹苗福顺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他靠在炕沿,脸是青灰色的,眼窝深陷得像两个窟窿,胸膛剧烈却微弱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掉。
苗福顺蜡黄的脸上泛着最后一点不正常的红晕,他死死攥住小石头的手,浑浊的眼睛里像有两簇残火在烧:
“儿啊,我东北汉子不能这么憋屈死,去参军吧,我东北军怂啦,去找到正部队,当狼伢子,让日本人把抢夺我们的,夺回来!”
“爹……”小石头喉咙哽住,发不出别的声音,只能重重点头。
“儿啊……” 爹的声音微弱得像游丝,小石头必须把耳朵凑到他干裂的嘴唇边才能听清。
“爹……” 小石头的声音带着哭腔,紧紧攥住爹那只冰冷得像石头一样的手。
“爹……不行了……” 苗福顺的眼珠费力地转动,看向儿子,那眼神里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无尽的不甘和刻骨的恨意,
“这鬼世道……不让人活啊……”
就在这时,屋外远处,传来了沉闷的、碾压一切的隆隆声。
那声音越来越近,带着大地微微的震颤。
是日军的坦克!
它们像钢铁怪兽,正肆无忌惮地碾过本该挂满红灯笼、充满年味的街巷!
紧接着,是几声零星的、清脆的枪响,划破了死寂的天空。
苗福顺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枯瘦的手猛地反握住小石头,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
他浑浊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最后一点骇人的光芒,死死盯住儿子。
“听……听着,小石头!”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呕出来,带着血丝,
“你……不能……不能像你娘……和爹一样……就这么……憋屈死!”
“出去!”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指向门外,指向那枪炮声传来的方向,也指向渺茫的生路,
“走出这沈阳城……去找……找咱们的队伍!当个……当个真正的东北汉子!一定要让那些……东洋鬼子……血债血偿!!”
最后一个“偿”字出口,他身体猛地一挺,随即,那紧紧攥着小石头的手,骤然松脱,无力地垂落下去。
眼睛,还圆睁着,望着破败的屋顶,望着这吃人的世道。
“爹——!”
小石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哀嚎,扑在爹尚有余温却已没了气息的身体上,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出。
他哭娘的薄葬,哭爹的惨死,哭这冰窖一样的家和看不到希望的明天。
哭了不知多久,直到眼泪流干,嗓子嘶哑。
屋外的坦克轰鸣和零星枪声还在继续,像恶魔的狞笑。
小石头慢慢抬起头,用袖子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和鼻涕。
他看着爹至死不曾瞑目的双眼,那里面凝固的恨意,像种子一样,落进了他幼小却已被苦难磨砺得坚硬的心田。
他伸出手,轻轻合上爹的双眼。
然后,他站起身,在冰冷的屋子里环顾四周。
空荡荡的米缸,冰冷的灶台,娘躺着的草席,以及……
爹再也不会动弹的身体。
没有犹豫,他走到墙角,抓起那把家里唯一还算完整的、砍柴用的破刀,紧紧绑在腰间。
又找到半块不知道放了多久、硬得像石头一样的窝窝头,塞进怀里。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经是“家”的地方,对着爹娘的遗体,重重磕了三个头。
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没有哭,只有身体因为极致的悲愤而微微颤抖。
站起身,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再也关不住任何温暖的破木门。
门外,是凛冽如刀的寒风,是弥漫着硝烟味的混乱街道,是深不见底的未来。
小石头,这个刚刚失去一切的少年,挺直了单薄得如同风中芦苇的脊梁,一步,一步,踏入了沈阳城严酷的寒冬里。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爹临终前给指的方向。
他要走出去,要找到能让他成为“真正东北汉子”的地方。
怀里的窝窝头冰冷,腰间的柴刀硌人,但心里那团由爹娘的血泪和生命点燃的火焰,却开始熊熊燃烧。
这个东北的狼崽子,离了窝,走向了血与火的荒野。
门外的日本兵跑动的步子僵硬而整齐,皮靴砸在青石路面上,发出“咔、咔、咔”的响声,像是踩在人的心尖上。
更远处,靠近城墙的方向,突然腾起一股浓黑的烟柱,接着,爆豆般的枪声密集地响了起来,中间还夹杂着几声沉闷的巨响,震得脚下的土地都在微微颤动。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向了城墙的方向。
城墙,那道青砖垒砌的、在小石头的记忆里一直高大巍峨、给人以莫名安全感的存在,此刻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死寂。
皮靴咔咔,踏碎了沈阳城最后一丝体面。
饥饿感依然尖锐地存在着,可此刻,却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东西压了过去。
那是一种他还不完全明白,却能让骨头缝都发寒的感觉。
路,在脚下延伸,冰冷而陌生。
他不敢走大路,那里有鬼子的摩托和巡逻队。
他只能沿着田埂、野地,朝着大致是东北的方向走去。
爹说过,咱们的部队,可能在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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