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上空,铅灰色的劫云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棉絮,层层堆叠,愈发厚重低沉。云层之中,电蛇游走,雷光隐现,沉闷的轰鸣如同远古巨兽的喘息,压迫着这片冰雪世界的每一寸空间。毁灭性的天威正在积蓄,锁定着寒潭边那道青衫身影。
崔十四静立潭边,仰望着那不断汇聚的劫云,眼神平静无波。体内,那被强行束缚的混沌元力与诸多异种能量,在天威的刺激下,开始不受控制地躁动、奔涌,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暗湖,掀起狂澜。经脉传来撕裂般的胀痛,识海中的轮回之盘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嗡鸣。
但他此刻的心神,却并未完全沉浸在对抗天劫与体内隐患之上。
林婉儿的出现,如同在他看似坚冰般封闭的心湖上,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那些被魔界权柄、生死搏杀、以及对安子轩那份复杂情感所掩盖的、属于“崔十四”最初记忆的尘埃,被悄然吹拂开来。
落霞镇那碗带着烟火气的粗茶淡饭,少女递过食物时羞涩又关切的眼神,同行时那些微不足道却充满生趣的琐碎……这些早已被遗忘在岁月角落的画面,此刻竟无比清晰地浮现于脑海。
这些,是他与这九洲人界,最初、也是最微不足道的“缘”。
修行之人,逆天争命,求的是超脱,是自在。然而,因果纠缠,如影随形。尤其是他这般身负“九死轮回体”,每一次破立都牵动极深因果的存在,若不能明心见性,了断尘缘,化神之劫的心魔关,必将凶险万分。
这并非无情,而是“理清”。如同整理行囊,唯有将不必要的负重卸下,才能轻装前行,攀登更高峰。
安子轩将林婉儿带来,点明其“玄姹灵体”可助他调和体内冲突是其一,更深层的用意,或许便是借此契机,让他直面这段最初的尘缘,在劫雷落下之前,先行理顺自身因果,稳固道心。
他盘膝坐下,不再强行压制体内躁动的能量,也不再刻意观想劫云。而是缓缓闭上双眼,将心神沉入那泛起的记忆波澜之中,主动去“回顾”,去“审视”。
他“看”到自己初临异界的茫然与恐惧,看到祭坛边挣扎求生的狼狈,也看到那个在破落茶馆中,因身无分文而窘迫,却被一个陌生少女善意解围的时刻。那时的他,弱小、无助,却依旧保有着一份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对生命最基本的赤诚。
他“看”到与林婉儿短暂的同行,少女叽叽喳喳,对修真界充满好奇与向往,却也因他的“不告而别”而流露出的失落。那份失落很淡,却真实存在。
这些记忆的碎片,如同溪流,缓缓流淌过他的心田。没有动用轮回意境去磨灭,也没有刻意去渲染其中的温情。他只是如同一个局外人,平静地观看着,感受着。
他看到了这份“缘”的起因(一饭之恩,短暂同行),看到了其发展的过程(各自际遇,天各一方),也看到了其必然的结局——道途不同,仙凡有别,终将渐行渐远。
这份尘缘,本就浅薄如朝露。若非今日重逢,或许早已在漫长的修行岁月中被彻底遗忘。它不足以成为执念,却如同鞋中的一粒细沙,平时不觉,在攀登险峰时,却可能带来致命的干扰。
“了却”,并非斩断,也非偿还。而是“认清”、“接纳”、然后“放下”。
他清晰地认识到,那份源于落霞镇的善意,是他在此界感受到的、最初的人情温暖,他心怀感激。但他也明白,自己注定无法停留在那份温暖之中,他的道路在更高更远的地方,在星辰大海,在生死轮回,在……那个清冷孤傲的身影之侧。
这份感激,可以铭记于心,却不应成为前行路上的羁绊。
随着这份明悟在心中渐渐清晰、稳固,他感觉自己的道心仿佛被洗涤过一般,变得更加通透、圆融。体内那些因能量冲突和杂念而带来的滞涩感,似乎也减轻了少许。神魂深处,那因为强行压制隐患而产生的烦躁与暴戾,也被一种更加沉静、更加坚定的意念所取代。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清澈如寒潭之水。抬头望天,劫云已然浓稠如墨,第一道劫雷正在云层中孕育,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毁灭波动。
时机已到。
他起身,走向那眼散发着极致寒意的潭水。没有犹豫,纵身跃入!
刺骨的冰冷瞬间包裹全身,潭水并非普通寒水,其中蕴含着精纯的北冥本源之力与寂灭道韵,疯狂地向着他的毛孔、窍穴侵蚀而来。若是寻常元婴修士,恐怕瞬间就会被冻毙神魂。但崔十四肉身历经轮回与魔气淬炼,又早有准备,混沌元力流转,勉强抵御着这极致的寒意,同时引导着这股力量,去镇压、抚平体内那更加狂暴的能量冲突。
他向着潭底潜去,越往下,寒意越盛,压力越大,光线也越发昏暗。不知下潜了多深,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芒。
那是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由纯粹冰晶构成的漩涡入口,漩涡中心,是深邃的、仿佛连接着北冥本源的幽蓝。无尽的寒意与精纯到极致的北冥仙气,正从这漩涡中源源不断地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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