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六,阴。
镇北城上空铅云低垂,像是随时要压下来。王府议事厅里,气氛比天气还要凝重。
长条形的黄花梨木桌两侧,坐着北境十三州的统制、各营主将、六曹主事,拢共三十余人。这些人最年轻的也过了而立之年,个个都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狠角色。此刻却都眉头紧锁,盯着桌上那封盖着户部大印的文书。
“军饷削减三成,粮道彻底中断。”韩当把文书往桌上一拍,老脸涨红,“朝廷这是要把咱们往死里逼!”
“何止。”盐铁司主事是个精瘦的中年人,姓陈,此刻捻着山羊胡冷笑,“江南来的商队全停了,说是‘路上不太平’。他娘的,咱们北境的商路什么时候轮到他们江南人说不太平?”
“陈主事说得轻巧。”负责军需的刘统制叹气,“军中存粮只够三个月,饷银还能撑两个月。三个月后,弟兄们就得饿着肚子打仗了。”
“打什么仗?北狄刚被打残,至少能消停半年。”
“半年?你太乐观了。西域火神教还在,北狄王庭还在,那大单于阿史那·咄苾可没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
徐晃坐在主位左下首,一直没有说话。他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主位旁边那个小身影上。
萧青瓷今天穿了身特意改小的藏青色官服——是徐晃让裁缝连夜赶制的,虽然还是大了些,但袖口裤脚都仔细收过,勉强合身。她坐在一张加高的椅子上,小短腿悬在空中,面前摊开一本厚厚的册子,手里握着支细毛笔,正认真地记着什么。
小姑娘神态专注,仿佛周围争吵的不是军国大事,而是学堂里的辩论。
“够了。”徐晃终于开口。
厅内顿时安静下来。
“吵能吵出粮食来?能吵出银子来?”徐晃站起身,走到墙边挂着的北境全图前,“王爷闭关前交代过,北境的事,咱们自己解决。现在我说三个法子,诸位听听。”
众人竖起耳朵。
“第一,开源。”徐晃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北境有盐、铁、马、皮货四大特产。以往咱们只收过境税,太亏。从今天起,各州成立官营商号,盐铁专营,皮货统购,马匹除了军需外,富余的可以卖给中原。”
“这……不合规制吧?”有人小声说。
“规制?”徐晃冷笑,“朝廷都要饿死咱们了,还讲什么规制?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
“第二,节流。”他继续道,“军中老弱,酌情裁汰,转为民户,分给田地。军械打造,能修则修,非必要不换新。各级将领,俸禄减半。”
这话一出,几个将领脸色变了。
“徐将军,这……”
“怎么,有意见?”徐晃扫了他们一眼,“王爷的俸禄已经全捐作军饷了,本将军和韩老将军的也减了七成。诸位若不愿意,现在就可以卸甲归田。”
那几个将领顿时不说话了。
“第三,”徐晃的手指停在北境与西域接壤处,“借粮。”
“借?”众人一愣,“跟谁借?”
“西域三十六国,不是只有火神教。”徐晃眼中闪过精光,“楼兰、精绝、大宛,这些国家与火神教素有龃龉。咱们可以派使节去,用盐铁换他们的粮食。”
厅内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这三个法子,听起来可行,但都冒着风险——官营商号会得罪本地豪强,裁汰老弱会影响军心,与西域交易更是与虎谋皮。
“徐将军,”一直沉默的韩当开口,“这些事,得有人具体去办。官营商号谁牵头?裁汰老弱谁负责?出使西域又派谁去?”
问题抛出来,厅内又安静了。
这些活儿,做好了是应该的,做不好就是千古罪人。谁愿意接?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童音响起:
“瓷儿可以帮忙。”
所有人都愣住了,齐齐转头看向主位旁那个小人儿。
萧青瓷放下笔,从椅子上滑下来,走到厅中央。她个子太矮,不得不仰着头看这些大人,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郡主,您……”徐晃迟疑。
“徐叔叔,瓷儿听明白了。”小姑娘认真地说,“开商号需要算账,瓷儿会算账。裁汰老弱需要公平,瓷儿可以跟着韩爷爷学。出使西域……瓷儿还小,去不了,但可以帮着准备礼物呀。”
她掰着手指头,一条条数:“爹爹说过,北境的事就是萧家的事。瓷儿是萧家的女儿,理应出力。”
一番话说得有条有理,厅内众将面面相觑。
“胡闹!”一个满脸横肉的将领忍不住开口,“郡主才多大?军国大事岂是儿戏!”
他是右军统制王莽,出了名的暴脾气。
萧青瓷看向他,不卑不亢:“王叔叔,瓷儿八岁了。爹爹八岁时,已经跟着祖父上阵杀敌了。”
王莽被噎得说不出话。
“再说了,”小姑娘眨眨眼,“瓷儿只是帮忙,大事还是徐叔叔和韩爷爷做主。瓷儿可以帮着打算盘、记文书、跑跑腿。瓷儿跑得可快了,李叔叔都追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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