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阳韵道诀的第五重天,名曰“龙虎交会”。
到了这一步,体内阴阳二气不再泾渭分明,而似云中龙虎相搏,雾里水火相侵,丹田道基之内昼夜轰鸣,灵台识海深处光怪陆离。
这层关隘最凶险之处,不在气脉逆冲,而在心火自焚。
长生久视的妄念,移山填海的渴求——这些修道者心底最幽微的执念,平时被道心紧紧锁着,此刻却如遇春风的野草,从每一处念头缝隙里疯狂滋长。
所见皆是想得道,所闻皆是求长生,梦中是天劫加身成就金仙,醒来是五指成拳憾地摇天。
修道者看自己的影子,都像在看一尊未来的神佛。
这“龙虎关”恰似问道境里那道“斩妄”天堑的倒影。
斩妄是借外力磨刀,斩去虚妄,此关却是放任心魔铸剑,以欲念为炉,以执念为铁,煅烧神魂。
过得去,则阴阳调和、龙虎降服,从此道基通明,正式踏上一条登道长阶,过不去,则龙噬其魂,虎啃其心,修为非但不得寸进,反要日夜受那无边渴望的煎熬,困在“想要”与“得不到”的炼狱里,直至道心蒙尘,修为溃散。
修士至此,无不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一步三回头,就连闭关苦守灵台一点清明,或借清心阵法,宁神丹药外力镇压,都是寻常之举。
试问何人不视心魔如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
许自修野心稍微大那么一些。
既然横竖都是内魔丛生,何不索性在道心深处,为自己豢养一头最凶、最真的魔?
与其费尽心力修筑堤坝防范洪水,不如开凿河道,引洪入海。
一念起,神佛皆可抛,一念落,魔尊亦是我。
何必避之不及?
一念之差,从来不是仙与凡的差距。
而是——神与魔,皆在汝一念之间。
早在轮回镜之后,许自修便已经想透了这一点。
世上很多事情,往往身不由己。
想要清心寡欲,世道偏不让你独善其身,就是要把你扔进泥垢里,看你在红尘打滚,染得满身脏不拉兮,然后再去质问你眼神里的清明,是不是镜花水月。
没有人能绝对正确。
从来只有立场正确。
可在立场正确之下,还有本心拉锯。
当一群人在说你手里的葡萄是酸的,而你甘之如饴,那么你的这种行为是否是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还是说葡萄就是酸的,你只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当你是一群人之中的那一员,你知道葡萄是甜的,但是你不能说它是甜的,所以,这个时候,葡萄就是酸的。
反之,你知道他是酸的,也要说它就是酸的,却不是因为你知道葡萄是酸的,而是因为你需要说葡萄是酸的,这和你心中所想,又不一样。
许自修道心内景之所以能塑造成剑宫,不是因为许自修追求力量,而是追求绝对的自由。
以往,许自修的自由有相当一部分放在季清辉的框架之下。
吃喝,住行,规矩。
而剑宫塑造之后,许自修就是彻底放弃了一切。
就好比先前他走在一条道路上,季清辉给他指点方向,提供建议,许自修可以“自由”的“选择”。
而现在,许自修连路都没有,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片空虚,任何事物细节都需要他自己支配搭建。
而这,便是他“绝对的自由”。
其中种种,桩桩件件都远非浮于表面的些许脉络,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其实不过是一次又一次道心的抉择。
知道的事情能否做到。
并不是说每一件事情的选择都会和所知的不谋而合,有时因为疲惫下意识选择逃避敷衍。
有时因为其他缘故放弃了最“合”的那个选择。
又有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后知后觉才明白已经无法挽回。
知行合一,何其难也。
到最后,不过是悟以往之不谏,知之来者可追。
许自修求的,就是可追二字。
换句话说。
许自修并非不清楚,自己在做的是蠢事,还是明事。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不足为外人道也。
吱呀——
一声轻响,打破了满室凝滞的空气与许自修沉湎于内景道心的无边思绪。
是那扇有些老旧,门轴处总带着些许涩意的木门,被从外轻轻推开了。
故乡明走了进来,“通往故乡老宅的门板像是个年迈的老人,只消轻轻一推,便发出吱呀一声长长的叹息,像在抱怨我打扰了他漫长的沉睡。”
他走进来,脚步很轻。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轻轻一碰。
“不太能睡的着,所以想找个人聊聊。”
故乡明说完,没有等待邀请,便很自然地走到许自修对面,寻了处空地,撩起衣摆,盘膝坐了下来。
他没有选择旁边那张略显舒适的旧木椅,也没有靠墙,就这么直接坐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这个姿态,少了几分做客的拘谨,多了几分修士间论道时的平等随意,又或是老友深夜促膝长谈时才有的专注与放松。
“怀民亦未寝。”
许自修闻言,眸光微微一动。
他看着故乡明坐在地上的姿态,自己反倒显得生分。
他不太习惯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仿佛隔了一层。
于是,他也撩起衣摆,动作随意却干脆,在故乡明对面同样席地而坐。
“不知道故师兄所为何事。”
故乡明沉默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
许自修没有催促。
“我突破万象境之后,就多年没有给家里寄过信。”
故乡明顿了顿,似乎在解释,又像是在对自己陈述:“说起来也不过是平安、无恙、甚好之类的三四文墨,翻来覆去,自己都觉着乏味。”
“又因为不想让家里忧心,鞭长莫及,说了,徒增牵挂,故而年月一久,最好的消息便是没有消息,一切如旧。”
许自修点点头,“我与先师,也许久不曾有过太多话语。”
“你也不想让他担心?”故乡明微微侧目,等待他的下文。
“主要是我对着坟头,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想着若是能听见,或许平日心中想起,他便也感知到了我的思念...嗯,论心不论迹。”
故乡明哑然,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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