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珠指尖拨动琴弦,一曲《春江》缓缓流淌。技法娴熟,指法流畅,音色清越,将春江潮水、月夜花林的意境描绘得颇为到位。然而,听在凉笙耳中,却只觉得……平平无奇。这曲子太过中正平和,缺乏打动人心的独特气质,或者说,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特点。在见识过更广阔音乐世界的凉笙看来,匠气有余,灵气不足。
一曲终了,自然又是满堂赞誉。高明珠盈盈一拜,目光似有若无地飘向四皇子赵君夜的方向,带着掩饰不住的倾慕。凉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赵君夜端坐席上,面容俊朗,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正与身旁的官员交谈,似乎并未特别留意台上的表妹。
一连几个歌舞曲目过去,麟德殿的气氛愈加热烈。凉笙默默吃着面前几乎未动的菜肴,心神却渐渐绷紧。她知道,真正的风暴,即将来临。
果然,当又一轮歌舞暂歇,酒过三巡之际,席间一位身着西远国华贵服饰、气度不凡的中年使臣站了起来。他走到殿中,对着上首的天启帝躬身行礼,朗声道:
“尊敬的天启皇帝陛下,外臣奉我西远国主之命前来,除恭贺天朝万寿无疆、国运昌隆外,此行另有一要务。”他顿了顿,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我西远太子殿下,年已弱冠,后宫尚虚。此次前来,本是为太子殿下遴选一位德才兼备的侧妃,以结两国秦晋之好。人选本应随缘而定,然……”他话锋一转,目光投向身旁同样站起的云镶珩,“昨日太子殿下告知外臣,他心中早已有意中人,且正是贵国京中一位女子。此来东辰,寻访此女亦是重中之重。”
大殿内顿时安静了几分,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云镶珩身上。
天启帝赵光彦冕旒微动,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热情,声音洪亮:“哦?竟有此事?云太子殿下少年英才,竟如此痴情?实乃佳话!不知是哪家闺秀有此福分?太子殿下但说无妨,朕自当为你寻来,玉成美事!”
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吊了起来。能让西远太子如此念念不忘,甚至改变选妃初衷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云镶珩上前一步,身姿挺拔如松,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微笑,先是对天启帝恭敬一揖,然后目光如炬,缓缓扫视全场。当他的视线掠过凉笙所在的角落时,有那么一瞬的停顿,凉笙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几乎要将她穿透!她端坐不动,广袖下的手指却猛地一颤,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连呼吸都未曾紊乱半分。
只听见云镶珩清朗而笃定的声音响彻麟德殿:“多谢皇帝陛下美意!镶珩的心上人,确在贵国京中。她才华横溢,名动京城,如今……正是二皇子殿下麾下那位神秘的‘不念先生’。”
“嗡——!”
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整个麟德殿瞬间炸开了锅!
“不念先生?!”
“那个写诗的不念先生?!”
“不念先生不是个男人吗?白胡子一大把那种?”
“西远太子喜欢男人?!这……这成何体统!”
“等等!他说是二殿下手下?不念先生是二殿下的人?!”
“那笔斋书坊的幕后老板……是二皇子殿下?!”
惊诧、疑惑、鄙夷、难以置信的议论声浪此起彼伏,各种目光在赵君无和云镶珩之间来回穿梭。赵君无依旧端着酒杯,唇边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热闹。
云镶珩似乎很满意这效果,他微微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再次抛下一枚更重的炸弹,声音清晰地盖过了嘈杂:“哦,对了,或许镶珩说得不够清楚。我的心上人,她不仅是不念先生,同时……也是那位谱出绝世之音的‘兰因絮果’,以及,创作出《天龙八部》这等奇书的‘金庸’!”
“轰——!”
如果说刚才只是炸开了锅,那么此刻,麟德殿的屋顶简直要被这汹涌的声浪掀翻!
“什么?!”
“不念、兰因絮果、金庸……是同一个人?!”
“不可能!绝无可能!”
“一个人怎么可能精通诗词、音律、话本到如此登峰造极的地步?还都是不同领域!”
“嘶……你这么一说……”
天启帝冕旒下的眼神幽深难测,他看向赵君无,声音带着帝王的威压,打破了殿内的喧嚣:“君无,云太子所言……你怎么看?”
赵君无慢悠悠地放下酒杯,甚至还姿态闲适地拍了拍手掌,脸上是那副惯常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容:“精彩,真是精彩啊……”他拖长了调子,目光转向云镶珩,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想不到云太子对我东辰文坛如此关注,对本皇子手下的人更是……了如指掌啊?不过,空口无凭。证据呢?”
云镶珩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他确实没有铁证,所谓的“梁笙”之名,以及在京中打探到的“梁神医”之名结合猜测。他此招本就是兵行险着,意在逼赵君无和凉笙自乱阵脚,好确定此梁笙就是彼梁笙。“证据?”他朗声一笑,带着几分无奈和深情,“二殿下何必明知故问?我的心上人,名唤梁笙!难道‘不念先生’未曾告知殿下她的真实姓名吗?还是说……殿下也一直被蒙在鼓里?”
“梁笙?!梁神医?!”大殿内再次沸腾!
“梁神医是不念先生?还是兰因絮果?金庸?”
“这……这怎么可能!一个人医术通神,还能文采风流、音律无双?!”
“可……可百花宴上的《百花杀》确实惊艳啊!”
“还有那些乐器……听说也是出自‘兰因絮果’之手?不久之前许多人都在梁府外听到动人的曲子,看来梁神医确实精通音律……”
“乱了乱了!这到底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
各种声音交织,怀疑与震惊达到了顶点。天启帝看着这愈演愈烈的局面,冕旒微动,适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沉凝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肃静!”
大殿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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