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芳华端坐主位,一身金线密织的明红宫装,发髻高耸,簪着赤金点翠凤钗,明艳不可方物。只是那精心描绘的眉眼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翳。她的目光如同无形的蛛丝,在满园锦绣中悄然游移,最终牢牢黏在了角落里一个素淡的身影上。
梁笙。
她穿着半旧的浅青襦裙,外罩一件洗得发白的素色斗篷,安静地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身旁只跟着那个冷面冷心的女护卫和一个同样不起眼的小丫鬟。她微微低着头,似乎对满园喧闹毫无兴趣,只专注地看着自己面前一盏清茶升腾的热气。那份格格不入的沉静,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赵芳华最敏感的神经上。
赵芳华端起面前白玉杯,抿了一口温热的蜜酿,压下心头的烦躁。一个低等的贱民,靠着几分狐媚和运气得了皇兄几分看重,竟敢屡次三番出现在她眼前!更让她如鲠在喉的是,破庙初遇那夜,皇兄对这贱民随口吟出的诗句流露出的欣赏。虽然后来皇兄解释只是无聊解闷,可她才不信。
“各位,”赵芳华放下玉杯,清脆的声音压下了满园笑语,“今日赏花宴,赏的是花,比的自然是才情。本宫看着满园芳菲,兴致也高,特添点彩头,助助雅兴。”她唇角勾起一抹矜持的弧度,朝身旁侍立的内侍示意。
内侍躬身捧上一个紫檀木嵌螺钿的方盒,小心翼翼打开。盒内红绒衬底上,静静卧着一对龙眼大小的珍珠。珠体浑圆无瑕,光泽温润内敛,在阳光下流转着淡淡的虹彩,正是万金难求的极品南珠。
满园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叹和抽气声。
“今日还是以花为题,即兴赋诗,”赵芳华目光扫过众人,带着掌控全局的优越感,“拔得头筹者,本公主便将这对南珠赏赐与她。”
“公主殿下厚赐!”
“此等宝物,真乃稀世奇珍!”
“今日必要好好展露一番才学!”
夫人们纷纷露出惊喜之色,小姐们更是跃跃欲试,仿佛那对南珠已是囊中之物,气氛瞬间热烈到了顶点。
赵芳华很满意这种效果,她的目光再次精准地投向角落,嘴角噙着毫不掩饰的算计:“哪家小姐先来抛砖引玉呢?”
她话音刚落,一道娇俏的身影便已盈盈站起。柳桑信,柳襄王府的大小姐,几日前跟着兄长柳桑锦一同来京,一身鹅黄云锦裙,娇艳如花。此次来京,想来和京城贵妇小姐走动走动,赵芳华作为她的准嫂子,她自然要为赵芳华撑场面,她朝赵芳华福了福身,声音清脆:“小女柳桑信,不才,愿做这第一个献丑之人。稍后若诗作粗陋,还请公主殿下和在座各位夫人小姐莫要笑话。”她目光流转,落在花坛中几株开得正盛的朱砂梅上,略一沉吟,曼声吟道:
“冬日若有梅,暮色添三分。
细雪未临降,香味已入嗔。”
诗句清丽,应时应景,将梅之傲骨与暗香勾勒得恰到好处。话音一落,满园顿时响起一片赞誉。
“好!柳大小姐果然才思敏捷!”
“咏梅佳句,清新脱俗!”
“这‘香味已入嗔’一句,尤为精妙!”
柳桑信含笑落座,矜持地接受着恭维,目光得意地瞥了一眼角落的凉笙。她甚是会看眼色,很明显公主嫂嫂想让这个梁神医出丑。
紧接着站起的是工部侍郎之女李清清,素有“京城第一才女”之名。她一身月白衣裙,气质清冷,目光投向不远处几株亭亭玉立的白玉兰,略一思索,朱唇轻启:
“银花玉风香,片片新晚装。
清露作芳尘,隔帘轻解赏。”
诗句空灵雅致,将玉兰比作披着新装的仙子,隔帘赏露,意境悠远。赞誉之声更甚。
“不愧是李小姐!此诗当为今日魁首!”
“字字珠玑,意境高远!”
“这‘清露作芳尘’,神来之笔!”
又有几位自诩才情的小姐相继起身吟诵,或咏菊,或赞兰,诗句或华丽或清雅,引来阵阵附和与点评。凉笙始终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茶杯边缘,心思早已飘远。这些堆砌辞藻的应景之作,在她听来索然无味。她在等,等一个契机,一个能让她精心准备的“神医”之名,借今日这东风扶摇直上、再无人可撼动的契机。赵芳华,便是最好的踏板。
终于,赵芳华那带着明显恶意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针,再次牢牢锁定了她。
“梁大夫,”赵芳华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一丝刻意的刁难,“本宫听闻你医术通神,想必平日里博览群书,涉猎甚广。这吟诗作赋,想必也不在话下吧?”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今日满园芳菲,梁大夫何不也赏个脸,作上一首,让我等也开开眼界?”
“赏脸”二字,被她咬得极重,如同无形的枷锁当头套下。不作,便是当众忤逆公主,不敬之罪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凉笙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她缓缓抬起头,迎向赵芳华挑衅的目光。还不等她开口,那些惯会察言观色、捧高踩低的贵妇们便已按捺不住,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尖酸刻薄之语如同毒蜂般嗡嗡袭来:
“梁大夫,公主殿下金口玉言,莫不是不肯给这个面子?”
“哟,梁神医架子可真大,有点医术傍身,就连公主都不放在眼里了?”
“瞧她那样子,怕不是胸无点墨,不敢献丑吧?”
“梁大夫,您倒是说句话呀?是作,还是……不愿啊?”
各种阴阳怪气、明嘲暗讽的声音交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
凉笙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被羞辱的恼怒,反而在嘈杂声中,唇角极淡地向上牵了一下,那弧度冷得如同冰棱划过。她放下手中的茶杯,动作从容不迫,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满园喧哗:
“公主殿下既如此抬爱,小人便献丑了。”
她的目光并未在那些争奇斗艳的名花上停留,而是越过人群,落向了庭院最偏僻的角落——那里,几丛金黄色的秋菊,在无人问津的阴影里,已显凋零之态,花瓣边缘卷曲枯黄,却依旧倔强地挺立着最后的风骨。一股肃杀凛冽之气,自她单薄的身躯内无声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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