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笙却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了。
赵君无后面的话,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嗡嗡作响的水膜,模糊不清地灌入她的耳朵。她只清晰地捕捉到了那句“监斩官是我”,以及那句急于推卸责任的“要怪就怪我那皇帝老子去”。
巨大的冲击和灭顶的绝望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淹没。她浑身冰冷,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作响,眼前是血色的幻象——刑场上刺目的阳光,喷溅的鲜血,父母亲人绝望的眼神,妹妹惊恐的哭喊……还有高台上,那个穿着皇子服饰、面容模糊却又在此刻与眼前这张脸重合的冰冷身影!
她竟然在向他寻求帮助!向他打听仇人的消息!甚至……还为他写诗谱曲赚钱?!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头!她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当场吐出来。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背叛感和自我厌弃!
“够了!”凉笙猛地爆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声音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愤怒而扭曲变形。她用尽全身力气挺直了摇摇欲坠的身体,那双燃着地狱之火般的眸子死死地钉在赵君无脸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和决绝:
“滚!立刻滚回你的二皇子府!不要再待在这里!否则……我不能保证我会不会发疯和你同归于尽!”
话音未落,她猛地一甩衣袖!那带着药香和山间寒气的宽大袖袍,挟裹着满腔的恨意、绝望和被彻底践踏的愤怒,狠狠地拂过冰冷的空气,带起一阵凛冽的风,几乎扫到赵君无的衣襟!
然后,她看也不再看赵君无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凌迟,决绝地、踉跄地转身,如同逃离地狱一般,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密室!
那扇伪装的门在她身后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重重地关上,隔绝了密室内赵君无惊愕、复杂、最终归于一片深沉晦暗的眼神,也隔绝了凉笙那几乎要将整个世界都撕裂的、无声的悲鸣与滔天恨意。
凉笙像一只被猎犬追逐、濒临绝境的鹿,凭着本能狂奔。风声在耳边呼啸,刮得脸颊生疼,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旧伤,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想逃离那间充斥着谎言、背叛和血海深仇的密室,逃离那个站在她家族血泊之上的男人!
她跌跌撞撞,一路狂奔,直到冰冷的湖水气息扑面而来。眼前是西山脚下那片熟悉的、倒映着黯淡星光的湖泊。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只有风吹过芦苇的沙沙声。
“噗通!”她几乎是扑跪在湖边,双手猛地掬起冰冷的湖水,狠狠地、一遍又一遍地拍打在自己脸上!刺骨的寒意瞬间激得她一个哆嗦,却丝毫无法冷却心中那焚天煮海的恨意和灭顶的绝望。
“呵呵……”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破碎腔调的苦笑从她喉咙里挤出来。水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湖水还是泪水。她仰起头,望着墨黑的天幕上那几点疏冷的星子,眼神空洞得如同失去了所有光。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风中飘散的叹息,却蕴含着无法言喻的悲怆。那些刻意封存的记忆碎片,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咆哮着撕扯她的理智——刑场上刺目的阳光,喷溅的鲜血,父母亲人绝望的眼神,妹妹惊恐的哭喊……最后定格在高台上,那个穿着皇子服饰、面容冰冷模糊的身影,与密室中赵君无那张带着戏谑笑意的脸,残忍地重合!
巨大的痛苦和强烈的自我厌弃如同毒藤般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向后一仰,重重地倒在冰冷的、带着夜露湿气的草地上。泪水终于决堤,汹涌地溢出眼眶,无声地滑入鬓角,浸湿了身下的泥土。
不远处,一道身影无声地隐在树影里,是追着她而来的千梦诀。她看着凉笙在湖边崩溃、痛哭,心如刀绞。她不知道密室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能让坚韧如阿笙崩溃至此,必然是触及了她心底最深的伤疤。她不敢上前,不敢打扰,只能像一个沉默的影子,在黑暗中守护,给予她最后的、不被窥探的脆弱空间。
不知过了多久,压抑的呜咽声渐渐低了下去。凉笙躺在地上,身体依旧微微颤抖,眼神却空洞地望着夜空。她挣扎着坐起身,颤抖的手伸向怀中,摸出了那支磨得光滑、尾端系着褪色红绳的竹笛。
她将冰凉的笛身凑近唇边,闭上眼。肺腑间翻江倒海般的滞涩和灼痛感再次袭来,但她强行压下。气息艰难地汇聚,带着灵魂深处所有的悲恸、绝望、愤恨和不甘,缓缓送入笛管。
第一个音符冲出笛管,便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尖锐!不似《荒》的苍茫死寂,不似《思君黯然》的缠绵哀伤,更不似那首杀伐之音的戾气冲天。这首曲子,是纯粹的、绝望的控诉!是灵魂在深渊边缘发出的、濒临破碎的尖啸!
笛音急促、破碎、高亢到几乎刺耳!每一个乐句都像被无形的巨力强行撕裂,充满了不和谐的、令人心悸的颤音和滑音。它没有完整的旋律,只有疯狂的宣泄!仿佛要将胸腔里积压了十年的血泪、屈辱、背叛和此刻灭顶的恨意,一股脑地倾泻出来!
千梦诀站在不远处的树影下,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这首曲子她从未听过,比之前任何一首都更让她心惊肉跳。她不懂音律的繁复,但她能从那破碎、尖锐、充满绝望的音符中,清晰地感受到阿笙此刻灵魂正在承受的、无法想象的痛苦!那笛声像一把钝刀子,在她心上反复割锯。何时……何时才能听到阿笙的笛声里,有一丝真正的、属于阳光的欢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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