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惨淡的晨光费力地穿透铅灰色云层和未散的雪雾,勉强照亮京西蜿蜒的山道时,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正碾过道上深深的、泥泞的辙痕,艰难地驶向山坳深处。
马蹄包了粗麻,车辕上没有任何标记,车夫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戴着破旧的毡帽,大半张脸埋在竖起的领子里,只在偶尔扬鞭时,露出一双精光内敛的眼睛。
马车在清虚观破败的后山门前停下。车夫警惕地四下看了看,才对车内低声道:“先生,到了。”
车帘掀开,卫临提着个半旧的藤条医药箱,弯腰钻了出来。
他穿着寻常读书人的棉袍,外罩一件半旧的鸦青色斗篷,脸上带着连夜赶路的疲惫,但眼神清亮沉静。他抬头看了看隐在枯枝与残雪后的道观轮廓,对车夫点了点头。
车夫会意,上前在斑驳的山门石柱某处,以特定节奏叩击了几下。片刻,旁边一扇几乎被藤蔓遮蔽的、极窄的侧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
叶澜依的脸出现在门后,没什么表情,只对卫临略一颔首,便侧身让开。
卫临提起药箱,闪身而入。侧门在他身后迅速合拢。
道观内荒凉破败。
叶澜依一言不发在前引路,脚步轻捷。卫临沉默地跟在后面,眉头皱了又皱——这地方实在不宜养伤。
来到最深处那间静室前。叶澜依推开门,复杂的气息扑面而来。
卫临踏入室内,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榻上的人。
年世兰靠坐在那里,盖着打了补丁的旧棉被。她换了干净的深色粗布棉衣,长发草草挽在脑后,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阴影浓重。看到卫临进来,她抬起眼,那双凤眸里没有了往日的骄矜凌厉,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竭力维持的冷寂威仪。
“卫太医。” 她开口,声音依旧嘶哑。
“微臣……”
卫临下意识要行礼,被年世兰一个眼神止住。他立刻收敛礼数,语气恭谨:“微臣来迟,让您受苦了。”
“能来,便好。” 年世兰简短道,没再看叶澜依,仿佛她站在那里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叶澜依已默默走到窗边阴影里,倚着墙,抱臂看着,没有离开的意思。
卫临心下了然。他不再多言,上前在榻前矮凳坐下,打开药箱,取出脉枕。
“请容微臣先请脉。”
年世兰伸出左手,腕子细瘦冰凉。卫临凝神,三指搭上腕脉。一接触,眉头就拧紧了。
这脉象……虚浮紊乱,若有若无,尺脉沉细微弱几近于无,元气大亏、精血耗竭之兆!更奇的是,脉息流转间隐隐有一股躁动不安的“虚火”,并非实热,倒像是……魂魄不安,神气离散之象。绝非寻常急症或外伤所致。
他抬眼,看向年世兰。
她闭着眼,呼吸轻浅。
“太妃,”
卫临收回手,声音压得极低:“您这脉象……凶险异常。外伤所致气血亏虚是其一,但内里元气损耗之剧,心脉受损之重,远非寻常。且……”
他斟酌着用词:“神气有离散之兆。微臣冒昧,您失踪这些时日,除了外伤,可还受过其他……非同一般的磋磨?或是服用、接触过什么特别之物?”
年世兰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沉静的冰冷。
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本宫这身子,你可能治?能否在短期内,恢复些许行动之力?”
卫临心下一沉。
“治,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但需时间,且需绝对静养。”
卫临从药箱中取出金针:“眼下最急的是稳住心脉,固摄元气。微臣先用针。至于行动之力……” 他顿了顿,“若一切顺利,三五日后,或可勉强下榻,但绝不可久立、劳累,更忌风寒。”
“三五日……”
年世兰喃喃,眼中掠过一丝焦灼,但很快压下:“好,就依你。需要什么,叶道长会设法。” 她并未看向叶澜依,但语气笃定。
卫临点头,凝神静气,取出金针在炭火上略炙,手法稳准地刺入年世兰几处大穴。年世兰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随即放松,额角渗出细密冷汗,一声未吭。
叶澜依在窗边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在卫临下针时,眼神专注地跟随他手指的动作。
行针约莫一盏茶时间,卫临起针。年世兰苍白的脸上透出一丝极淡的血色,呼吸也顺畅了些。她脱力地靠回墙壁,闭目喘息。
卫临迅速写下药方,吹干墨迹,递给窗边的叶澜依。叶澜依接过,目光快速扫过,点了点头,无声退出去煎药。
“太妃,”
卫临回到榻边,低声道:“汤药需按时服用。另外……您脉象中那股躁动的‘虚火’,与心脉郁结有关,寻常药物难达其效。微臣需用一剂猛药,以烈酒为引,冲服入内,方能强行镇压,导引归元。只是此法霸道,服下后或有片刻神思恍惚、气血翻腾之感,您需心中有备。”
年世兰睫毛颤了颤,没睁眼,只点了点头。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