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心里的那点温热,隔着木头传来,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心口微微一缩。
我却没让这丝异样在脸上停留半分,只转身掀开锅盖一角,任由新米熬煮的香气混着灶膛的暖意,丝丝缕缕地溢满整个小院。
夜君离像一尊石雕,僵在原地,连呼吸都放轻了,仿佛怕一不小心,就会惊碎这来之不易的片刻安宁。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手中那个盛着“清莲夫人”金印的锦盒,重逾千斤,那是皇权、是诰命、是能让天下女子挤破头颅的无上荣光。
而我给他的,不过是当年在街边摆摊时,用来在油纸上戳个记号的私人物什,连名字都是歪歪扭扭的。
一个代表着天子恩赐,一个代表着市井烟火。
他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半晌,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声破碎的苦笑:“你这是……要我拿这饭票,去跟朝廷换公文?”
我正用长柄勺搅动着锅底,防止米粒粘黏,闻言,动作一顿,缓缓回头。
月光勾勒出我唇边一抹戏谑的弧度,我故意拖长了语调:“秦王殿下如今才想明白?谁说不是呢。”
我将木勺搁在锅沿上,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从今往后,无论是你天机阁送来的密报,还是你秦王府调拨的粮草,若上面没有这‘清莲小灶’的印章,我苏清莲一概不收,一律当作废纸处理。”我顿了顿,声音冷了三分,“别忘了,你亲口答应的——想让我喝这碗汤,就得守我的规矩。”
话音刚落,一直安静趴着的阿黄忽然站了起来,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他脚边,用它毛茸茸的大脑袋,不轻不重地顶了一下那个华美的锦盒。
然后,它仰头看看我,又看看夜君离,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呜呜”声,尾巴惬意地扫着地面。
它懂,这是在替我验货,更是替我宣布——那方金印,在我这里,连一块骨头都不如。
夜君离的肩膀,在那一刻彻底垮了下来。
他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缓缓地、郑重地,将那枚小小的木印揣入怀中,紧紧贴着心口的位置。
然后,他将那方沉甸甸的锦盒放在了石案上,再未多看一眼。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宫里的内侍又来了。
这一次,没有仪仗,没有凤舆,甚至连多余的客套话都没有。
来人只送来一封火漆封口的密函,说是八百里加急,边关三屯营被敌军夜袭,七座粮仓付之一炬,守将死战不退,全军已断粮一日,恳请即刻调拨军需。
我当时正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慢条斯理地剥着新摘的嫩豆荚,闻言眼皮都未抬一下。
“文书留下,人可以回去了。”
小厮得了令,战战兢兢地接过那封足以决定十万人生死的急报,将人送了出去。
谁知,还不到半个时辰,整个京城都炸了锅。
城南的兵部转运司忽然大开,十车糙米、五车腌菜在数百名兵士的押运下,浩浩荡荡地直奔城门而去。
围观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所有人都被押车官当众展开的那张批条惊得目瞪口呆。
那是一张最普通的麻纸,上面的字迹刚劲有力,而最下方盖着的,既非兵部大印,也非中书省令,而是一个朱红色的、歪歪扭扭的四字方印——清莲小灶。
“天爷!这不是昨儿夜里,秦王殿下跟宝贝似的揣回去的那个破木头章吗?!”
“我认得!这印章,就是山长早年在街上卖萝卜汤时用的记号!”
“我的老天,兵部调粮,用的竟是山长一个厨房的戳子?这……这大夏的天,是要变了吗?”
议论声如沸水般炸开,我隔着窗棂的缝隙,清晰地看见夜君离就站在街角最不起眼的暗影里。
他仍穿着那身玄色长袍,一夜未眠,眼底的血丝愈发浓重,但那双眸子却前所未有的沉静。
从这一刻起,我苏清莲的灶台,便不再仅仅是升起市井烟火的地方。
它成了能左右战局、调动军需的隐秘中枢。
而他,心甘情愿地,成了我这方中枢唯一的、也是最锋利的剑。
傍晚时分,淅淅沥沥的春雨不期而至。
我刚闩上院门,就听见屋顶的瓦片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响动。
阿黄猛地抬头,喉中发出警戒的低吼,却在嗅到那熟悉气息的瞬间,又放松下来,只是警惕地竖着耳朵。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屋檐上跃下,稳稳地落在我面前。
是夜君离。
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他手里却死死护着一个用油纸精心包裹的东西,半点未湿。
“边关苦寒,将士们……爱吃些辣的。”他声音低哑,带着一丝奔波后的疲惫,“我让人试着做了你之前提过的那款‘红油豆瓣酱’,这是第一批,已经随军需发往前线了。”
我伸手接过,油纸包入手温热。
打开一看,里面是二十只小巧的陶封罐,排列得整整齐齐。
每一只罐子上,都贴着一张新制的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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