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的贫民巷比窝棚区更拥挤,更暗,像巨兽肠道里一段盘结扭曲的秽物。巷子窄得两人并肩都勉强,头顶是各家胡乱搭出来的竹竿、草席、破布片,遮得几乎不见天光。脚下是常年不见日晒、湿滑黏腻的泥泞,混杂着污水、食物残渣和说不清来源的秽物,踩上去噗嗤作响,气味冲得人脑仁疼。
吴三带着他们,像耗子一样在迷宫般的巷道里钻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停在一扇毫不起眼的、用烂木板拼凑的门前。门板歪斜,嵌在一堵明显后来垒砌的、凹凸不平的土坯墙里,与左右低矮破烂的棚屋融为一体。
“就这儿。”吴三掏出钥匙——一根磨尖的细铁条,插进门缝拨弄几下,门吱呀一声开了。他示意陈远他们先进,自己和那个一直沉默的汉子守在门口,警惕地扫视了几眼幽暗的巷子,才闪身进来,反手关上门,还用一根粗木棍顶住。
屋里比外面更暗。只有高处一个巴掌大的透气孔漏进一点微光,勉强能看清轮廓。是个狭长的单间,纵深很长,宽却只有几步。靠墙铺着厚厚一层干草,算是地铺。墙角有个破陶瓮,一个缺口的瓦盆。最里面堆着些蒙尘的破烂家什和几个空陶罐。空气里有股陈年的霉味和灰尘气,但比起臭水沟边的破院子,至少没有那股直冲脑门的腐臭。
“条件差,但安全。”吴三点燃了一小截油脂蜡烛,豆大的火苗跳动,照亮他没什么表情的脸,“这一片住的都是最底层的苦力、逃奴、黑户,互相不打听,官差也懒得进来。左右邻居,左边是个哑巴老篾匠,耳朵还背;右边住着个带孩子的疯寡妇,白天不说话,晚上偶尔哭嚎,没人搭理。你们住这儿,只要不弄出太大动静,没人注意。”
阿草抱着已经睡着的丫妹,小心地把她放在干草铺上,盖好那件旧襦裙。老藤靠墙坐下,长长舒了口气,脚上的疼痛让他额头渗出冷汗。
陈远环顾四周,【环境融入】的技巧让他本能地评估着这个新环境。只有一个出口,易守难攻,但也容易被堵死。透气孔太小,紧急时难以快速撤离。墙是土坯,不算结实。但正如吴三所说,隐蔽性确实比之前的破院子强,周围环境也更复杂,有利于藏匿和摆脱追踪。
“多谢吴大哥。”陈远真心实意地道谢。没有吴三,他们今晚恐怕凶多吉少。
“先别谢。”吴三摆摆手,脸色严肃,“人是我引到秦邑的,现在被‘幽瞳’盯上,我也有责任。”他看向陈远,“你杀的那个,身上除了木牌,还有什么?”
陈远摇头:“只有木牌、一点贝币和匕首。”
吴三沉吟片刻:“‘幽瞳’是‘影刃’手下最隐秘的一支,专司刺杀、盯梢、灭口。他们盯上你,绝不是因为你从矿坑逃出来那么简单。矿坑里死多少苦力,对他们来说跟死蚂蚁没区别。他们找你,必定有更重要的原因。”他的目光落在陈远脸上,带着探究,“陈兄弟,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他们非要不可的东西?或者,你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
陈远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吴大哥觉得是什么?”
吴三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笑,那笑意却没到眼底:“算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不打听。但既然‘幽瞳’已经出手,还折了人,这事就没完。他们会像嗅到血腥的鬣狗,不找到你们,不会罢休。这地方也只能暂避一时。”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扔给陈远:“里面是金疮药和安神的药粉,比你之前用的好些。老藤的脚,明天我找个懂外伤的‘黑医’来看看,但能不能保住,看运气。你们先安顿,吃食我会让人送过来。记住,除非我亲自来,或者带这个——”他指了指身边那个一直没说话的汉子,“他叫‘黑石’,是自己人。否则任何人敲门,都别开,别出声。”
叫黑石的汉子对陈远点了点头,依旧没说话,只是眼神锐利地扫过屋里每个角落,像是在确认安全。
吴三交代完,便和黑石离开了。木门重新关上,屋里只剩下蜡烛噼啪的轻微声响和几人压抑的呼吸。
黑暗和寂静重新笼罩下来,带着一种比外面污浊空气更沉重的压力。
陈远靠着墙坐下,肋部的疼痛一阵阵袭来。他咬着牙,解开衣服,就着烛光查看。肋下青紫了一大片,被那死士指刀戳中的地方已经肿起,皮肤下渗着血点。他倒出吴三给的金疮药粉,忍着刺痛敷上,又用干净的布条紧紧缠裹。
阿草默默烧了点热水,给陈远和老藤都端了一碗。水里放了点吴三给的安神药粉,有股苦涩的味道。老藤喝完,沉沉睡去,他实在太累了。丫妹在睡梦中抽噎了一下,阿草轻轻拍着,哼着模糊的调子。
陈远喝了几口水,没有睡意。他掏出那块黑色木牌,就着烛光仔细端详。木牌触手冰凉,非木非石,材质古怪。上面刻着的“幽瞳”符号,线条扭曲诡异,看久了竟让人觉得那图案在微微蠕动,像一只真的眼睛在凝视自己。他连忙移开目光,心头一阵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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