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
东边的天空泛起一层死鱼肚皮般的灰白,压在秦邑低矮的土城墙上。风冷得像刀子,刮过矿坑外裸露的乱石坡,卷起带着血腥和焦糊味的尘土。
陈远搀着老藤,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窝棚区挪。老藤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压在陈远没受伤的那边肩膀上,每走一步,喉咙里就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他的左脚从脚踝到脚背,一片血肉模糊,皮肉翻卷,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像是被浓酸泼过,又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肉底下缓慢蠕动。那是被黑水影子腐蚀的伤,普通的草药根本没用。
陈远自己也不好受。肋骨断处随着每一步颠簸,传来钻心的刺痛,胸口被源石砸过的地方一片淤紫,呼吸都带着铁锈味。怀里,玉板和时痕珏贴着皮肉,温温热热,倒是让那股从矿坑里带出来的阴冷驱散了些。
两人谁也没说话。逃出生天的庆幸很快被现实的残酷压垮——伤要治,人要藏,答应好的“报酬”要去讨,还有阿草和丫妹,不知道老藤说的那个老婆子靠不靠得住。
回到那个废弃的牲口棚时,天边已经露出了些许晨光。棚子里还保持着他们离开时的样子,发霉的草料,破烂的木架,空气里弥漫着粪便和腐烂的臭味。
老藤几乎是一头栽倒在草料堆上,独眼紧闭,额头冷汗涔涔,嘴唇咬出了血印子。陈远也瘫坐下来,靠着土墙,大口喘气。
“得……弄药。”老藤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睛没睁开,“我这脚……不对劲。又麻又痒,像有蚂蚁在骨头里爬。”
陈远凑近看了看。伤口边缘的青黑色似乎在缓慢扩散,虽然很慢,但确实在蔓延。他想起吴三手臂上那些狰狞的疤痕。黑水的腐蚀,恐怕不是普通伤势。
“我去找吴三。”陈远挣扎着站起来,“他答应给照身贴,也该给治伤的药。你在这等着,别乱动。”
老藤睁开独眼,眼神浑浊但锐利:“小心点……那小子,滑得像泥鳅。”
陈远点头,从怀里掏出那卷沾血的竹简照身贴看了看,又摸了摸后腰的短剑——剑刃在矿坑里磕出了几个缺口,但还能用。他撕下衣摆一角,把胸口肋骨的伤处又紧了紧,疼得眼前发黑。
走出牲口棚时,天光已经大亮。窝棚区活了过来,哭闹声、骂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混成一片。早起的人们麻木地做着活计,没人多看这个浑身血污、走路歪斜的陌生人一眼——在这片地界,哪天不见血?
陈远按记忆往土巷方向走。吴三上次是在“石”的破屋出现的,但那里已经暴露,灯影卫可能还在附近盯梢。他不敢直接去,绕了个大圈,从巷子另一头摸进去。
土巷比昨晚更显破败。几个光屁股娃娃在巷口泥坑里刨食,看见陈远,像受惊的老鼠一样四散跑开。陈远走到“石”的破屋附近,没靠近,而是闪身躲进对面一个半塌的柴垛后观察。
破屋的门依旧虚掩着,门口有些杂乱的脚印——不是他们昨晚留下的,更新,更浅,像是有人小心地进出过。是灯影卫?还是吴三?
他耐心等了约莫一刻钟。巷子里人来人往,多是挑着空桶去远处唯一一口公井打水的妇人,或者背着工具去上工的苦力。没人注意那间破屋。
就在陈远准备换个方法找吴三时,巷子南头,那棵歪脖子枣树下,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吴三还是那身葛布深衣,背有些佝偻,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手里提着个破瓦罐,像是去打水。他走到破屋门口,没进去,而是左右看了看,然后蹲下身,似乎在地上捡了个什么东西,迅速塞进怀里,起身继续往前走。
陈远从柴垛后闪出,几步跟了上去。
吴三似乎察觉到了,脚步没停,也没回头,径直走出土巷,拐进一条更窄的、堆满垃圾的夹道。陈远紧跟进去。
夹道尽头是堵死墙,堆着烂木破筐。吴三在墙根停下,转过身,看着追上来的陈远,脸上没什么意外表情。
“还活着。”吴三开口,声音依旧沙哑,“比我预料的快。”
“药。”陈远单刀直入,“老藤的脚被黑水影子腐蚀了,你的药,能治。”
吴三没急着回答,上下打量陈远:“源石呢?”
“丢矿坑里了。”陈远盯着他,“按你说的,引影子暴动,搅乱灯影卫的布置。目的达到了。”
吴三眼皮跳了跳:“丢了?”他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笑得有些苦涩,“丢了也好……那玩意儿,本就不该留。灯影卫现在……”
“焦头烂额。”陈远接道,“影子失控,他们一时半会儿顾不上我们。你答应的事——照身贴我拿到了,治伤的药,还有帮我们在秦邑立足的法子。”
吴三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陶瓶,比昨晚那个更小,递过来:“一半外敷,碾碎撒伤口上。一半内服,兑水喝。一天一次,连用三天。能不能扛过去,看他命硬不硬。”
陈远接过,拔开塞子闻了闻,是更浓烈的硫磺和草药味,还混着一股奇特的腥甜。“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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