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帝庙的残垣挡不住暮春的寒风,聂明远正用粗布擦拭着勃朗宁手枪,枪身的划痕是去年中条山战役留下的印记。残部八百余人蜷缩在大殿两侧,干粮袋早已见底,靴底磨穿的孔洞里渗进泥沙,每个人脸上都凝着疲惫——自豫中防线崩溃后,他们与第一战区主力失联已逾七日,身后是日军“一号作战”计划的铁蹄,身前是茫茫敌后的未知险境。
“师座,总部电报!”通讯兵跌跌撞撞冲进殿内,电报纸上的字迹被汗水晕开,却字字如重锤砸在聂明远心头。他展开电报,蒋鼎文长官的命令简短而急促:“着你部即刻转向豫西,袭扰平汉铁路许昌至洛阳段日军补给线,牵制其南下攻势;另,严密监视共军豫西先遣支队动向,防止其借机扩编,必要时予以驱离。”
聂明远的指尖攥得发白,电报末尾的日期刺痛了他的眼睛——1944年5月25日,正是古都洛阳陷落的日子。三天前他们还在汝河沿岸接应溃兵,亲眼目睹汤恩伯部的精锐如同潮水般西逃,日军41万大军如入无人之境,37天内连下38城,中原千里河山瞬间崩毁。他从未想过,身为国民革命军第93军的师长,自己不是在正面战场与敌死战,而是要在敌后执行这种“既要抗日、又要防共”的两难任务。
“师座,共军?就是传闻中挺进豫西的八路军?”副官赵志邦凑上前,语气里满是不解,“眼下日军兵锋正盛,咱们残部不过八百余人,不联合作战反倒要相互提防?”
聂明远没有回答,目光落在殿外的断碑上。他想起中条山战役时,八路军曾应国民党请求,在敌后出击牵制日军,为友军突围争取时间 ;可如今皖南事变的阴影尚未散去,重庆方面对共军的提防已到了病态的地步,即便在亡国灭种的危局下,仍念念不忘“限制异党活动”。他深吸一口气,将电报折好塞进胸口:“军令如山。赵副官,清点弹药,十分钟后出发。”
夜色如墨,队伍沿着田间小路前行。沿途的村落一片死寂,墙壁上残留着日军的“征粮告示”,路边偶尔能看到饿死的难民尸体,以及被遗弃的国民党军制式步枪。聂明远的心像被铅块坠着,他知道日军发动这场战役,是为了打通从东北到越南的“大陆交通线”,挽救南洋孤军的危局,而他们这些被遗弃在敌后的残部,不过是延缓日军攻势的棋子。
行至午夜,前方突然传来密集的枪声。侦察兵回报:“师座,是日军运输队正在通过黑石关铁桥,约有一个小队的日军和百余名伪军护送,共军的部队正在袭击侧翼!”
聂明远趴在田埂后望去,月光下,一队身着灰色军装的八路军正借着芦苇丛掩护,用手榴弹炸毁日军的弹药车。火光中,他看到一名女战士挥舞着短枪冲锋,蓝布头巾在夜风中飘动,那身影竟与记忆中紫薇的模样隐隐重合。
“打不打?”赵志邦握紧了步枪,“日军被共军缠住,咱们趁机偷袭,定能重创他们!”
聂明远的手指扣在扳机上,脑海中闪过电报里“严密监视共军”的命令,又想起洛阳城头飘扬的太阳旗,想起沿途难民的惨状。他猛地站起身:“全体都有,目标日军后卫,打!”
枪声骤然密集,聂明远率部从侧后方突袭,日军腹背受敌顿时大乱。那名女战士似乎察觉到援军,转头望来,四目相对的瞬间,聂明远看清了她的脸——不是紫薇,却有着同样坚毅的眼神。激战半小时后,日军运输队被彻底击溃,铁轨旁堆满了燃烧的物资。
“多谢友军援手!”八路军指挥员走上前,伸出右手,“我是豫西先遣支队参谋李梅,奉命执行‘绾毂中原’任务,开辟敌后根据地。”
聂明远迟疑片刻,还是握了上去:“国民革命军第93军聂明远。”他注意到对方的步枪上还缠着布条,军装补丁摞补丁,与自己部队的美式装备形成鲜明对比,可他们眼中的斗志,却比任何精良武器都更有力量。
“你就是传说中的聂师长”李梅激动的说,果然威武、英俊、勇猛。
就在这时,通讯兵再次传来急电,这次的消息如同惊雷:“日军已突破衡阳外围防线,重庆命令你部放弃铁路袭扰任务,即刻南下,协助第10军坚守衡阳!”
聂明远脸色剧变。他清楚衡阳守军的处境——方先觉第10军孤军奋战,而援军却因派系林立相互推诿,这场坚守注定是一场悲壮的苦战。他望向李梅,对方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聂师长敌后战场需要有人牵制日军。如果你部南下,我们会接手平汉线的袭扰任务,守住这片失地。”
赵志邦急道:“师座,衡阳是正面战场核心,咱们不能违抗军令!”
聂明远沉默良久,目光扫过手下疲惫却坚定的脸庞,又望向远处日军据点的灯光。他突然想起中条山战役时与八路军并肩作战的日子,想起豫中溃败时百姓的哀嚎,想起紫薇临别时说的“民族大义为先”。他缓缓摇头:“不,我们留下。”
“师座!”
“军令是死的,人是活的。”聂明远举起手枪,指向平汉铁路的方向,“日军的补给线是命脉,我们在这里多牵制他们一天,衡阳的守军就多一分希望,敌后的百姓就少一分苦难。至于重庆的命令……我来承担后果。”
李梅眼中闪过赞许:“聂师长深明大义!我部在登封设有临时据点,可提供弹药补给,我们联手,定能让日军在豫西寸步难行!”
夜色中,两支原本可能兵戎相见的队伍,因民族危亡走到了一起。聂明远知道,他的这个决定,不仅违背了重庆的命令,更将自己推向了未知的险境——既要面对日军的疯狂反扑,也要提防国民党顽固派的追责。但他更清楚,在这片沦陷的中原大地上,抗日不分党派,守土不分你我。
他摩挲着胸口的电报,仿佛感受到了紫薇留下的那枚铜弹壳的温度。远处的地平线上,已泛起鱼肚白,新的战斗即将打响,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历史突变,正将他和紫薇的命运,再次紧密地交织在抗日的烽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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