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后的宛平村,学堂的窗棂上还沾着新麦的碎壳。每日清晨,小栓子总攥着磨得光滑的木炭头,第一个蹲在殿外空地上描“家”字,身后跟着七八个孩子,晨读声混着院角菊花的香气,飘出旧庙的红漆门。紫薇坐在窗边缝补孩子们磨破的衣角,抬头便能看见聂明远教男孩们认“兵”“国”二字——自上月北伐军大败吴佩孚的消息传来,他难得歇了半月,把学堂的桌椅都用松柏木加固了一遍。
这天的晨读刚落,村口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三匹快马踏碎麦浪,扬起的尘土裹着军邮信差的身影直奔旧庙。“聂师长!北平急电!”信差翻身下马,递来的军邮封皮印着醒目的加急火漆,“总司令令,即刻率部驰援南京,阻击叛军!”
聂明远捏着信封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他拆开信扫了两眼,北伐战局突变的字句刺得眼生疼——吴佩孚残部未清,蒋介石又在上海发动政变,昔日同袍成了刀兵相向的敌人。紫薇端着的针线笸箩“哐当”落在地上,线轴滚到孩子们脚边,小栓子怯生生地捡起:“聂叔叔,是要打仗了吗?”
聂明远蹲下身,摸了摸小栓子扎着羊角辫的头顶,声音比平时沉了些:“叔叔要去护着更多人的‘家’,你们在学堂好好读书,等我回来教你们写‘太平’二字。”他转头看向紫薇,没说一句话,却把她递来的包袱攥得很紧——里面是她连夜缝的两件单衣,还塞了包小栓子娘晒的红枣。
院外的队伍已在集结,士兵们的绑腿踏过土路的声响,渐渐盖过了孩子们的嬉闹。刘老汉攥着烟袋杆赶来,烟锅里的火星灭了又点:“聂长官,您这一走,俺们会把学堂看好,娃们的书也断不了!”张老根扛着刚修好的课桌椅,往马车上塞:“等您回来,俺给学堂打新的门匾,就刻‘望归’!”
聂明远翻身上马时,紫薇忽然拽住他的马缰绳,指尖泛凉:“我在学堂等你,不管多久。”他低头看她,夕阳正落在她鬓边,把碎发染成暖金色。“把孩子们教好,”他勒了勒缰绳,声音哑了,“也把自己照顾好。”
马蹄声再次响起时,孩子们追着队伍跑了老远,小栓子举着写满“家”字的土块,哭着喊:“聂叔叔!俺会把‘国’字写好,等你回来检查!”聂明远回头望了一眼,旧庙的红漆门在尘土中渐渐模糊,紫薇的身影立在村口麦田里,像株守着土地的麦子——他那时以为,不过是一场寻常的出征,却没料到,这一别,竟是十余年的隔山隔水。
队伍扬尘远去后,紫薇捡起小栓子掉在地上的土块,上面的“家”字被泪水洇得模糊。她蹲下来,把土块递给孩子们:“咱们接着读书,把字写好,聂叔叔回来时,要让他看见,宛平的娃们,都认得‘家’,也记得‘国’。”
那天傍晚,学堂的灯亮到很晚,木炭划过木板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村里格外清晰,像是在把未说出口的牵挂,都刻进这方刚有了生气的旧庙。而千里之外的聂明远,正率部日夜兼程,马蹄踏过长江时,他摸出怀里紫薇塞的红枣,咬了一口,甜意里竟掺着麦浪的香气——那是他此后许多年里,想起宛平最清晰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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