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散尽一部分雾气却留下更深的沉重。回到书店时,天边已露出淡淡鱼肚白,海风把盐味更浓地吹进每一个呼吸里。四人回到那张长桌前,桌上还残留着昨夜匆促翻动过的书页和几杯尚未冷却的茶。来客靠在椅背上,眼神像被夜色磨去棱角的石头,短暂闭目恢复气息。
林槿把手伸进口袋,感到纸片的边缘在指尖的摩挲中发出微弱的颗粒感。那页纸片并非整张,它像被从更长的信上撕下的一角。墨迹在纸纤维里略微扩散,仿佛在潮湿中吐露。每次触摸那纸片,他都不能确定是被召唤还是在召唤什么。现在他把纸片放在桌上,白色的纸与周围昏暗的木色构成一种不应有的亮度。
来客伸手把纸片翻过来,纸背黏着些海草状的纤维。她的指尖轻按墨迹,像是通过触觉试图读懂被写下的情绪。然后她把目光投向书店角落被吊着的一张旧地图。地图上有几处被圈画的点,有的用红墨标注,有的用铅笔匆匆画出箭头。来客没有直接解释,她只是说了一句贴近耳朵的话。
“回响并非单纯从梦到现实,它也能逆向流动。有些信笺就是被流回的路径。”
麦微把笔记本合上,眼里有一抹倦意,她的声音低沉但极为清晰。
“那张纸可能是某次回路试验的残留物。纸上如果含有潮痕的折线,接触者就会成为通道的一部分。我们需要知道它最初从哪儿来,它被谁撕下,又如何出现在林槿手里。”
林槿听着这些话,心里泛起一阵紧张。他记得自己醒来时在街角握着纸片,记得那时窗外的灯塔像在远方急促眨眼。他努力回忆自己入睡前最后的画面,可记忆像被潮水模糊,边缘不断溶解。莫夏果那句冷淡的问题像一枚钉子,钉在他的胸口。若纸片是回路的残骸,那它可能在无形中已经改变了他心底的某些线索。
老人靠在摇椅里,手撑下巴,喃喃说道。
“纸是最危险的介质之一。纸能记录,也能被记录。若你拿着一张被回响过的纸,你可能会被它的一部分记忆暂时占据。占据并非完全控制,它更像是借住。借住的代价则是留下一个平衡点。那平衡点会在你生活中显现为空白或突兀的情绪反应。”
林槿想象着自己生活中出现空白。一种凉意从背脊升起,像有东西在他体内悄悄挖洞。他试探地问道。
“那这种空白会不会影响到身边的人,例如莫夏果?”
来客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既有责任也有无奈。
“有些记忆一旦重新排序,会改变你对一个人的认识。改变并非总是显而易见,往往是细节在做手脚。你可能会突然忘记她曾喜欢的某个电影,或者在某个节气里不再留意她常开的窗。那些细碎的遗忘捏合在一起,会渐渐拉开一条线。等待那条线断裂的人不仅有你,还有她。”
这句话像一根细线绷紧了林槿的神经。他的手无意识地在桌边敲了三下,敲击声在店内回荡,像是在给自己寻找着节拍。他忽然想起德国公寓里那束几乎燃尽的灯光,想起莫夏果独自坐在餐桌前的背影,那背影像被时间压扁了的纸。他想如果自己一味沉溺于修补梦里的创伤,现实中可能会发生他无法预料的裂隙。
麦微的眼神在这时柔和下来一些。她把手放在林槿的手背上,力道轻却坚定。
“修复不是单方面的权力游戏。你不能单独把自己当做修补者,也不能只把痛苦交给别人。要修补真实的关系,必须有人愿意一起承担代价,而不是把代价只给你一个人。”
话语像一把温柔的刀,切开林槿心里那层自以为坚固的念头。他意识到自己此前或许一直在用梦境来寻求一条捷径,想透过改写一段记忆来让现实回到他期望的样貌。现在那念头像一片薄纸,被灯光一照便显出透光的裂纹。
老人从摇椅上起身,缓步来到柜台后。他从一个抽屉里取出一封被折叠多次的信,信封上压着几枚海盐结晶。老人把信递给来客,来客轻轻展开信纸,纸面的墨迹在灯光下闪着暗色光泽。信的字体笔直却有些颤抖,像是写信者在急促而矛盾的情绪中下笔。
“这是几年前寄来的,曾被认为是疯人的传真。它说出了一个奇怪的断句:旧名在夜里游走,他在灯塔下敲打门。我将其列为警示,却从未想过真的有人会用它作为实验原料。”老人说。
来客读着信,面无表情地把末尾折叠好。信本身没有署名,字里行间有些私人化的细节,像是描写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被恋恋不忘的过程。信中的语句在读来之时带着隐约的疼痛和悔恨。林槿的眼神在信纸与窗外的灯塔之间来回流转,像试图把两处联系起来。
“有人用旧名来交换情感的债务”麦微低声说,“有人认为通过唤起失落的记忆可以把损失找回来。可记忆不是物件,它有自我。你带走一段记忆,也许有人会在别处被掏空。”
来客将信卷起,像是把某种火种卷好放入口袋。她看向林槿,目光穿透了他不愿面对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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