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曰‘安部’,由县衙捕快及地方乡勇组成,负责维持秩序,调解纠纷,严惩趁乱闹事、偷盗抢掠之徒,保工程安稳进行。”
宁意写到这里,甚至还贴心地加入了来自现代项目管理的思想。
“所谓五法,一曰‘工分法’。以工时为单位,换算工分。”
“不同工种,如挖沙、挑土、夯筑,根据其劳动强度,定不同之工分。”
“工分可随时于‘计部’下设之‘官营粮铺’,兑换米、面、油、盐等生活必需品,童叟无欺。”
“二曰‘预支法’。对于家中无粮、嗷嗷待哺之灾民,可凭户籍及保人,于‘计部’预支三日口粮,其后以工分偿还。此为仁政,可安人心。”
“三曰‘竞争法’。将疏浚工程,以百丈为一段,分与各村、各宗族。”
“设龙虎榜,每日公布各段工程进度。凡提前完工且质量优异者,全队皆有额外奖励。以此激发众人之好胜心,提高效率。”
“四曰‘家属法’。青壮劳力于前线做工,其家中老弱妇孺,亦不可闲置。”
“可组织妇人,为劳工缝补衣物、烧水做饭;可令童子,拾捡柴火、传递讯息。皆可换取少量工分,以补家用。如此,则全家动员,无人自弃。”
“五曰‘监督法’。设举报箱,凡有官吏克扣工分、贪墨钱粮,或有工头欺压灾民者,一经查实,严惩不贷!以此保证政令通达,上下齐心!”
洋洋洒洒,近两千字。
从宏观的理论,到微观的执行细节;从工程管理,到后勤保障;从激励机制,到监督体系……
每一个环节,都考虑得周周到到。每一个步骤,都充满了无与伦比的可操作性。
这篇策论,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普通考生的认知范畴。
它逻辑之严密,思虑之周详,观点之新颖,仿佛是一位浸淫政务数十年的老吏,呕心沥血写就的改革宏图。
当宁意写下最后一个字,轻轻放下毛笔时,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种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之感,传遍四肢百骸。
她感觉自己不是在写一篇文章,而是在用自己的知识和智慧,为这个时代,劈开一条全新的道路。
她吹干墨迹,将试卷封上姓名。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穿过狭窄的号舍,望向了灰蒙蒙的天空。
我的考试,结束了。
但容城的考验,或者说,对这个时代官僚体系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她不知道,自己这篇石破天惊的策论,将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但她知道,自己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剩下的,便只能交给命运,和那位素未谋面的主考官了。
……
府试结束的钟声响起,压抑了一天一夜的考生们,如同潮水一般,从考场里涌了出来。
有人欢天喜地,显然是自我感觉良好;有人垂头丧气,面如死灰;还有更多的人,则是一脸的麻木和疲惫。
宁意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这次她没有提前交卷,而是安静坐到了收卷。
她找到了等在门口的强子和赵秀才,三人默默地上了马车,返回宅邸。
接下来的几天,是漫长而又煎熬的等待。
而此时,在戒备森严的府衙内,阅卷工作正在紧张地进行着。
府试的主考官,名叫孙承宗,乃是当今圣上钦点的翰林院侍读学士,一位年近花甲的老臣。
孙承宗此人,出身寒门,为人刚正不阿,在官场上是出了名的实干派。
他最瞧不上的,便是那些只知引经据典,满口之乎者也,却对民生疾苦一无所知的书呆子。
此刻,孙承宗的面前,已经堆起了一尺多高的试卷。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脸上满是失望和烦躁。
“唉……”他拿起一份卷子,只看了个开头,便重重地扔在了一旁,发出一声不耐的叹息。
“通篇都是‘圣人云’、‘子曰’,言之无物,空洞乏味!难道我大夏的读书人,就只会拾人牙慧,背诵经典吗?”
旁边协助阅卷的几位同僚,也是一脸的苦笑,不敢接话。
今年的考生,水平确实堪忧。
尤其是策论题,一千多份卷子看下来,几乎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要么,大谈特谈朝廷治水的功绩,歌功颂德。
要么,把水患归结于天灾,祈求上天垂怜。
要么,就是建议朝廷减免赋税,开仓放粮。
这些陈词滥调,孙承宗看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他强忍着怒气,又拿起一份卷子,这份卷子的字写得不错。
孙承宗心中升起一丝期待。
可他看了两行,眉头就又皱了起来。
这篇文章,辞藻倒是华丽,典故用得也算精妙,但通篇看下来,还是言之无甚物。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孙承宗毫不客气地用朱笔在卷尾批了八个字,直接判为下等。
他感觉自己的耐心,正在被一点点地耗尽。
难道这次府试,又要像往年一样,在一堆烂苹果里,挑一个相对不那么烂的吗?
就在他心灰意冷,准备休息一下的时候,他的手,触碰到了一份试卷。
这份试卷的字迹,清俊飘逸,自成一格,在众多工整的卷子中,显得格外醒目。
孙承宗心中一动,将其抽了出来。
他首先看到的,是文章的开头。
“天下水利,病在塞,而非病在疏。只知筑堤,不知浚河,无异于抱薪救火,祸患无穷!”
短短一句话,让孙承宗的眼睛,瞬间一亮!
好大的口气!
好犀利的观点!
他一下子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迫不及待地往下看去。
当他看到“地上悬河”的论述时,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
作为在朝为官多年的老臣,他何尝不知道许多地方河道失修的隐患?
但从未有人,能像这篇文章一样,将这其中的危机,剖析得如此深刻,如此触目惊心!
“长龙悬于城上,龙口稍倾,万民为鱼鳖……”孙承宗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他感觉,自己手里拿着的,不是一份考生的试卷,而是一份来自地方的、十万火急的警示文书!
他强压住心头的震撼,继续往下读。
当“以工代赈”四个字映入眼帘时,他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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