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指尖摩挲着图纸。
哪是线条墨迹?分明是条活路子,直戳皇城心脏。
硬闯宫门?
蠢。
也是死路。
天子脚下,禁军、内卫、高手一层层裹着,跟铁桶似的。就算是神仙,冲进去也得被射成筛子。
更别提,冯十三姨要烧的是誓骨——爹和弟兄们最后的脸面。
一旦惊动守卫,她随手推了火盆,啥都没了,再也挽不回。
所以,他要走条没人想到的路。
一条权贵们嫌脏、躲着走的路。
老陈的手艺真不是吹的。
那“潜舟”,哪儿是船?就是口窄长的棺材。
外壳是泡黑的朽木,混着京城暗渠捞的陈年河泥,风干后一股子阴沟烂泥的臭味,直冲鼻腔,熏得人想呕。
舟体里头隔了几个密闭气囊,管着浮沉。
内壁铺着桐油泡过的厚棉毡,既能挡声音,又能隔寒气和臭味。
苏晏心里门儿清,这趟路,身子和心都得受煎熬。
出发前一夜,水梦儿悄摸溜进来。
没说话,直接摊开一张新画。
画里,一口青铜方鼎倒扣在黑地里,鼎外头缠着树根和泥土。
鼎内壁刻满了模糊的名字,鼎心一团火,烧得挺顽固,像是要冲破鼎身,燎穿地面。
她指尖轻轻蹭着那团火,声音轻得像梦话:“火不肯灭,因为有人还没认账。”
苏晏心里咯噔一下。
懂了。
鼎是国之重器,代表江山。
倒扣在地,是真相被强权埋了。
那不灭的火,是林家军三万弟兄的怨和恨。
他们等着,等有人来替他们讨公道。
他把画叠好收紧,这不是预警,是沉甸甸的指望。
子时,月黑风高。
风刮得紧,潜舟没声儿地滑到宫墙根的废排污口。
禁军们离老远就捂住鼻子,皱着眉缩在墙角,脸都快拧成一团,恨不得自己没长鼻子。
他们绝想不到,脚下几丈深的污水道里,一口“运尸棺”正逆着回流挪。
老陈操控得稳,跟条大水蛭似的,慢慢往皇宫深处爬。
舟里挤得慌,苏晏和两个瘦高灰袍客成品字形坐着。
这俩是“河魂会”最会憋气潜行的好手,这会儿跟石雕似的,连呼吸都快没了。
苏晏闭着眼,脑子里过着水文图和皇宫结构图,两条路慢慢叠在一起。
几里外的冷灶房墙根下,一个瘦得脱形、耳朵大得离谱的地听僧,把耳朵贴在青砖上,整整三天三夜。
他耳朵灵,能听见地底最细的声响。
半个时辰前,他终于听见了——松脂燃烧的“噼啪”声,还有个苍老的女人在断断续续念咒。
冯十三姨,动手了。
潜舟在预定地点停下。
前头岔路被一道铁栅栏封死,锈迹斑斑的铁条粗得像儿臂,是前朝的东西,硬得很。
两个灰袍客对视一眼,伸手就要摸怀里的酸液和机括。
“别碰。”苏晏轻声拦住。
他看向老陈。这一辈子跟死人、河流打交道的老人,眼里透着股狡黠的光。
老陈从怀里摸出把黄铜钥匙,齿口是一圈复杂的回环纹,不是寻常样子。
他在栅栏旁湿滑的石壁上敲了三下,一长两短。
过了会儿,一块不起眼的石砖往里陷,露出个刚好能插钥匙的孔。
“这是工匠阀。”老陈语气里带着点得意。
“当年林大将军监造皇宫,说阴沟暗渠是皇城的肠子,不能只进不出,堵了要出乱子。
所以关键地方都留了泄洪阀,钥匙只有工匠总管和他自己知道。这叫,给王侯将相的体面,留条后路。”
苏晏心里一热。
爹……原来你早就在这儿,给我留了路。
钥匙一转,机括声沉闷得很。
铁栅栏没开,旁边的石壁倒慢慢升起来,露出个只能趴着爬的窄通道。
一股更浑的臭味混着松脂香涌进来,呛得人嗓子发紧。
众人挨个爬进去。
通道尽头是块大条石板。
顺着石板的缝隙往下看,密室里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背对着他们,站在火盆前,穿件暗色锦袍。
是冯十三姨。以前的宫中女官,现在的皇家秘辛守护者。
她手里攥着最后一根泛黄的誓骨,骨上的刻文在火光里忽明忽暗。
“宁教万民蒙冤,不让江山动摇……”
她声音嘶哑,却挺坚定,像是在说服自己,“林啸天,你的忠是把刀,会伤了这天下。陛下没错,我也没错。”
话音落,她枯瘦的手高高扬起,誓骨在火光里晃了晃,眼看就要丢进火盆。
就在这时,苏晏没冲出去,也没喊。
他盘膝坐下,从怀里摸出那六段誓骨残片。
捏起第一段,指节对着头顶石板,轻轻一敲——
咚。
声音不大,却像撞在人心上。
苏晏胸口的金丝匣微微发烫,一道看不见的气浪裹住了整个密室。
冯十三姨耳朵里,突然响起漫天风雪的呼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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