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关的朔风好像从没停过,裹着古战场的铁锈和血腥味,穿过义庄破败的窗棂。
苏晏的目光从小凿儿精心绘制的《埋骨九穴图》上移开,落在院里那口深不见底的枯井上。
井口不大,却像道凝视苍穹的疤,连着生与死的两个世界。
骨语婆和地听僧分立两侧,神情肃穆,像在等某个古老仪式开始。
他们是苏晏通过“客栈”系统召来的奇人。
骨语婆双耳戴着一对蝉翼般的玉片,能听见尸骨深处残留的执念;
地听僧手持乌木禅杖,杖底镶着颗磨平的陨铁,能辨出大地之下最细微的脉动。
两人素未谋面,可到义庄后,却不约而同指向这口枯井,异口同声说:
“下面有东西在哭。”
这话让苏晏心头一凛。
他昨夜那个梦又浮上来——烈火和风雪里反复回响的低语,像跗骨之蛆,挥不去。
他没表露分毫,只命人取来风水罗盘,让小凿儿根据尸骨的朝向、风水脉络和星象对应,把这片埋骨之地的气机流转全描摹下来。
与此同时,灰袍客的身影如鬼魅般融进夜色,以义庄为中心,悄无声息布下了一张方圆十里的大网——确保真相浮出水面前,不会有任何不速之客闯进来。
风咽郎取出一支黑陶埙,立在井边,吹起那首只在祭奠沙场亡魂时才会响的《寒江祭》。
埙声呜咽,不成曲调,却带着种奇异的穿透力——像无数亡魂的叹息汇成的,一波波沉入地下,震动着那片沉睡了多年的空腔。
一曲毕,万籁俱寂。
两曲毕,风声转厉。
第三遍埙声响到最后一个尾音时,枯井内壁上,一道细微的裂缝应声而开,簌簌落下些掺着碎骨的泥土。
土腥味极重,却又混着种焚烧过后特有的焦香。
骨语婆抢上一步,小心翼翼从泥土里拾起一片月牙形的碎骨——看大小,该是人的肋骨。
她摘下那对玉耳,用指尖在骨片上轻轻抚过,像在读一段无字的天书。
忽然,这位看惯了生死枯骨的老妇人浑身一颤,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是靖国公的亲兵队长,高顺……”她声音嘶哑,指着骨片上那道几乎认不出的刻痕。
“上面用刀尖刻着血字……‘东隘无援,粮尽箭绝,吾等自焚营帐,不使敌获一卒一甲。’”
“自焚营帐……”
苏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坐在冰冷的泥地里。
他伸出手,动作轻得像对初生的婴儿,从骨语婆手里接过那片承载着决绝与忠诚的碎骨,亲手放进早备好的锦匣。
他低声问,像问自己,又像问逝去的英灵:
“为什么要烧自己?”
“他们怕啊。”骨语婆抹去泪,声音里是无尽的悲怆。
“怕尸体被北境蛮族割去首级,冒领军功,玷污我大夏将士的尊严。
他们更怕……怕那面染尽了同袍鲜血的‘林’字大旗,落入敌手,成了敌酋炫耀的战利品。”
林字旗。
倒而不降。
苏晏紧紧攥住锦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这不止是句口号——是刻进骨血的誓言,是用三万条性命去践行的道义。
义庄里的秘密还没传出半步,京城的暗流已汹涌而至。
当夜,一道黑影如狸猫般潜进义庄外墙,用特制的朱砂在墙上写下两个血淋淋的大字:
“止步”。
写完,那人竟毫不犹豫拔出短刀,把自己左手小指齐根斩断,丢在字下,随即悄然离去。
这是守碑司的规矩,也是冯十三姨送来的最后警告。
守碑司,专为皇族遮掩丑闻、抹平不光彩历史而设。
他们留下的“止步”,意味着前方是皇权的禁区;留下的断指,代表不惜一切代价封存秘密的决心。
苏晏站在墙下,静静看着那两个字和那截还在渗血的断指,面无表情。
他没愤怒,也没退缩,只让小凿儿取来纸墨,把两个朱砂字原封不动拓印下来。
回到案前,他把拓印的字纸和那片写着“自焚营帐”的誓骨残片并排摆开。
灯火下,他提笔在旁边的白宣上写下一行字:
“若真为护国体面,何须藏骨灭迹?若惧天下动荡,又岂能靠谎言维稳?”
字迹未干,地听僧匆匆进来,脸色凝重:
“主上,宫城方向有异动。我听见地脉深处传来极密集的脚步声——至少三十名文官在子时被紧急召入宫中,随后全涌向了礼部档案房。那里……存着所有边关战事的原始卷宗。”
苏晏冷笑一声。
欲盖弥彰,何其心虚。
第四根誓骨的寻找颇费周折。
它不在埋骨坑里,而在当年主将林靖远埋剑之处。
众人深挖三丈,才发现一个被油布紧紧包裹的铜匣。
苏晏亲手打开铜匣的瞬间,一股森然寒气扑面而来——他脑海里那块神秘的金手指,毫无征兆地被激活了。
没有文字提示,没有系统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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