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云散去的第二天,京城静得吓人。
静音局的黑甲卫士在废墟间穿行,铁靴踏过焦土的声音,成了城里唯一的响动。
三百个联络点,一夜烧光。所有被捕的“无言信使”,脸上带着说不清的表情,被押进天牢最底层。
皇城里,庆功宴早就摆好了。
裴十三端起琉璃盏,环视座下功臣。声音清冷干脆,像他斩人舌头时一样:“此役,全胜。自此,万籁归寂。”
群臣起身高呼:“万籁归寂!”声浪震天,仿佛要把最后一点杂音也碾碎。
他们以为,没了舌头,堵了耳朵,帝国就太平了。
但他们不知道,当一种感官被彻底剥夺,另一种就会醒来。
同一时间,城西钟楼废墟。
苏晏迎风站着。晚风带着焦味,吹动他素色的衣角。
他没看皇城的灯火,蹲下身,手指轻抚残碑上的裂痕。
昨夜,小秤星就在这里,用最后一口气,把那句话烙进他脑子里——
“痛能传梦,暖可载言。”
苏晏眼睛一亮。
他明白了。静音局赢了表面,却没伤到根。
语言的本质是信息,是共鸣。
声音没了,文字毁了,另一种古老的东西就会醒来。
那就是温度。
“他们烧的是形,却不知声藏在哪里。”他低声对身旁的香婆子说。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动了动。
苏晏站起身,目光穿过烟尘,望向京城万家灯火。
他知道,裴十三以为掌控了“静”。但他要在死寂的冰原下,点燃一股扑不灭的暖流。
指令迅速下达。
香婆子领命,佝偻的身影没入夜色。
第二天一早,几处大粥棚前排起长队。
乱世里,一口热粥就是命。
香婆子亲自掌勺。粥香扑鼻。每勺快见底时,她指尖一弹,一滴看不见的“引梦露”混进热气里。
无色无味,只剩一丝暖香。
这香剂用了小秤星遗物,能把信息和情绪,借着热量送进浅梦。
城东破庙里,鼓眠儿停了敲了几十年的往生咒。
苏晏给了他新任务:调整木鱼节奏。
每夜子时三刻,全城睡得最沉时,他敲响《安平谣》的变调节拍。
这节奏常人听不见。只有被“引梦露”引导、半梦半醒的人,潜意识才能捕捉到。
像给所有人的梦,定了同一个调。
但这只是铺垫。
最关键一步,得苏晏自己来。
他独自走到城南最偏的贫民巷。
巷底有间矮柴房,门前堆满乱木。
他敲响了薄木门。
开门的是个佝偻老妇,人都叫她“火种婆”。
她守着一灶永不灭的活火,整整六十年。
传说,灶心埋着当年靖国公府满门抄斩后,唯一抢出来的牌位化成的焦炭。
那是带着冤屈和不屈的火种。
苏晏没多说,撩袍跪下。
从怀里取出一块上好薪柴,双手捧过头顶:
“婆婆,苏晏不才,想借您这口活气,在这寒世里,点个引子。”
火种婆默默看了他很久。那双看透世事的眼里,没有惊讶,只有等了多年的了然。
她转身,用火钳从灶心夹出一块通红的炭火,轻轻放在苏晏捧的薪柴上。
火苗“腾”地窜起,映亮他坚毅的脸。
三天后,京城乃至全国,开始出怪事。
北疆戍卒围着火炉喝热汤驱寒。当夜,上百人集体梦游。
他们眼神空洞,走到营地石墙前,用兵器在硬石上刻字。
天亮时,墙上显出四个深陷的大字:
“民不该奴”。
江南水乡,船夫连夜拉纤,累得睁不开眼。
岸边飘来炊烟,带着奇异幽香。
恍惚间,这些不识字的汉子,不约而同哼起歌。
调子苍凉,歌词竟是禁书《宪纲》的开篇。
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在唱什么,只觉得旋律从血脉里涌出来,不唱不快。
最怪的,是京城一个普通官员家。
襁褓中的婴儿连日高烧,夜里说胡话。
母亲心疼,用留声玉璧录下声音,想找大夫看。
回放时,她吓坏了——婴儿稚嫩的呓语,竟是一串串清晰的人名。
不多不少,正是十二年前沧澜关一役,全军覆没的三千将士名单!
静音局终于觉出不对。
他们能禁言,禁不了生病发烧;能封书,封不住百姓的梦。
裴十三第一次感到事情失控。
他立刻下令:严禁夜间煮食,挨家挨户封灶台,想从源头切断这诡异的“热传”。
但太晚了。
火种婆的那缕薪火,早随着领粥的乞丐、送货的挑夫、打更的夜巡人,像蒲公英种子,散入了千家万户。
每口灶台,都成了新火种;每个取暖的人,都成了信息载体。
深夜,光织娘匆匆找到苏晏。
她展开新织的“天书”。丝线不再显字,而是在黑暗中浮现无数蜿蜒光脉,以京城为中心,向四方辐射。
光脉的走向,竟和帝国的驿道、河渠、边军哨线完全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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