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小小的金珠,才是真正刺破迷雾的利刃。
陈七放下残玉,将暗淡金珠置于掌心。
珠身缠绕的金丝细至肉眼几不可辨,其工艺与宫廷珍宝录中先皇后那顶“九龙四凤冠”的描述严丝合缝。
那顶凤冠,十二年前便已随梓宫永沉皇陵地底。
一个随葬之物上的部件,何以现于一个死去的内侍手中?
陈七背脊渗出冷汗,立调当年为先皇后守陵的全部人员名录。
卷宗泛黄,墨迹沉黯,直至一个名字令他呼吸骤滞——张慎行。
记录显,这位今朝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掌印,守灵期间曾“因疾暂离三日”。
此时日,与香灰印首现京城之时严丝合缝。
一个可怕的推论于陈七脑中成形:先皇后临终前,或非无所作为。
她极可能留下了一封揭露当年宫变真相的密信,却在送出宫门的最后关头,被彼时犹是小角色的张慎行截获。
张慎行未毁之,反将此信制为某种信标,以此金珠为启传信物,用以监控朝局,要挟所有知情人。
此枚金珠,既是他的护身符,亦是悬于众人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立密遣麾下最精干缇骑,便衣潜皇陵外围,依张慎行当年离岗期间或可活动的范围,行地毯式搜检。
三日后,于一早废哨塔近旁,一棵老松盘虬的根下,他们掘出一只锈迹斑驳的铜盒。
盒未上锁,启时发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内非想象中的信函,唯有一页被火燎过的残破纸片。
其上字迹多已化灰,独剩几个朱砂书写、几欲渗入纸背的数字,与一潦草注记:
“七、九、三——子时启。”陈七盯此数字,初时不甚了了。
然当其与一张尘封多年的皇宫秘道图对勘时,浑身血液几近瞬凝。
七、九、三,此非暗语,而是通往东暖阁地下库房三道暗格的开启序列。
子时,正是宫禁最严、人心最懈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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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瑶光公主的车驾正行于京畿乡间土路。
她借“调研灾后将士家庭心理抚慰事宜”之名,
避官府层层陪同,仅携二侍女,走访那些十二年前“靖难之役”中阵亡的府兵之家。
于一户墙壁被烟火熏得漆黑的老农家中,她听一约四五岁的稚童,以奶音背一古怪童谣:
“东暖阁,起大火,红衣将军提灯过。将军偏向火里走,留下公主偷着生。”
瑶光心脏若被无形手狠攥,她俯身,尽力使声温和:“孩儿,此歌谁人所教?”
稚童指一旁正编草鞋的老人:“爷爷教的,爷爷的爹也会唱。”
瑶光转视那满面风霜的老人,老人眼眶瞬红,浊泪滚落:
“是我爹教的……他说,那年头,他还非老农,是宫墙外一哨兵。
那夜火光冲天,他亲见,有个穿着咱们府兵旧袍的人,怀里抱个襁褓里的娃娃,从一段塌了的宫墙下的地道口钻了出来……”
瑶光袖中手微颤,她取出一幅早备好的林砚将军半身画像,递至老人面前。
老人仅看一眼,便激动得老泪纵横,指画像的手剧抖:“是他!正是他!错不了,那张脸,烧成灰我也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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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途中,瑶光坐于车内,默然无言。
她终明,那段被血火掩埋的记忆并未真逝,
它只是被碾碎压扁,化作了孩童口中的歌谣、老人口中的传说,于最底层、最卑微的百姓间,
以一种近乎顽固的方式代代流传。
真相,一直在彼处,只是换了形态存活着。
当夜,她彻夜未眠,亲拟《民间记忆采集令》,
请于全国各县立“口述史亭”,由各地学堂学童专责记录老者所述过往见闻与传说。
她欲将此零碎、被视为无稽的民间记忆,一片片拼合,还原那段被权力者刻意抹去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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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皇庄,人声鼎沸,一场史无前例的“阳光丈量”仪正举行。
此为苏晏授意柳玿所策的一场大戏。
柳玿立高台,对台下数以万计的士绅、佃农、商贾与百姓,朗声道:
“今日,请诸位乡邻父老,共为皇庄田亩作见证!”
他挥手,皇庄地契库房大门当众开启,一卷卷落满尘灰的账册被搬至台前。
柳玿亲展一地契,高声宣读。
正当此时,一衣衫褴褛的老佃户突冲人群,指那摊开的账册,以嘶哑声怒吼:
“胡说!此上书我张三家租三十亩地,然我家祖孙五代,耕的唯那八亩薄田!
多出的二十二亩,是尔等这些年一寸寸挪动界碑,偷偷划入皇庄的!”一石激浪,人群瞬哗,无数佃户发出愤怒的附和。
柳玿却面不改色,他下高台,对老佃户深深一揖,温言道:“老丈,烦请带路,我等现即往实地踏勘。”
在万目睽睽下,一行人至田间,果见田埂间界碑有显被挪痕,原属民田的大片土地早被蚕食。
柳玿当场命人重校界碑,随后返高台,声传全场:“本官宣布,即日起,皇庄与民田相交之处,每块田皆立双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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