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叫《大胤宪纲构想初稿》的小册子,像滴冷水掉进滚油里,“刺啦”一声,在京城炸开了。
没署名,没刊号。
封面上那枚模糊的印章——断裂锁链缠着棋盘,成了全城人心里最神秘的图腾。
起先只在少数读书人手里传。
可不出几天,城里最大的几家书铺就嗅到了味儿,连夜翻印。
墨香混着种禁忌的、让人兴奋的气味,飘满了大街小巷。
茶馆的说书人最机灵。
他们把里头“三老会议”、“预算稽核”这些拗口词,编成了通俗评话《棋王定国策》。
说到“以民为本,分权制衡”时,满堂喝彩声几乎掀翻屋顶。
孩子们也编出新歌谣,在巷子里追着唱:
“一纸胜千军,规矩压龙鳞。”
这句童言无心,却像根针,精准扎向了紫禁城最敏感的神经。
---
兵部尚书府里,气氛冷得像冰。
张维岳脸色铁青,把管家搜罗来的所有抄本——精装的、简印的——全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
他喘着粗气,好像脚下踩的不是纸,是苏晏那张永远没表情的脸。
“疯子!全是疯子!”他吼着,声音在空荡的正厅里回响。
“这是要挖大胤的根!要让武将勋贵,都去听酸儒摆布!”
他想不通:那个靠军功和稽核专案刚站稳的苏晏,为什么要自掘坟墓,抛出这种东西,把所有潜在盟友都推到对面?
---
和张家暴怒相反,翰林院正亢奋着。
两个刚入仕的年轻庶吉士,不顾前辈劝,联名上了道奏疏,文辞恳切,请朝廷效仿古制,“设制礼局以参议宪章”。
他们觉得,这是文人千载难逢的机会——是真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开端。
---
风暴的中心,乾清宫里,却一片死寂。
瑶光公主冒了天大风险,把那份没删减、带着最激进条款的完整草案,藏在一本《金刚经》夹层里,亲手送到御书房。
她什么都没说,只深深一福,在皇帝深不可测的目光中退下了。
第二天,皇帝照常上朝、批奏折,对市井间的沸沸扬扬,一个字没提。
可所有近侍都感觉得到——龙袍底下,正积着股能毁天灭地的火。
午后,他突然让人取来洪武朝的《祖训录》,亲手拂去上面灰,一页页翻。
最后停在那句刺眼的话上:
“凡我子孙,有敢变乱祖宗成法者,天下共讨之,诸王得兴师问罪。”
他手指在“兴师问罪”四个字上久久摩挲,指节用力到发白。
---
当晚,三位早不问政事、辈分极高的老亲王,被秘密召进宫。
暖阁门窗紧闭。
守门的老太监只敢把头垂得更低,却依然清楚听见里面断断续续的争吵。
一个苍老愤怒的声音在咆哮:
“此獠欲废君统,其心可诛!”
“苏晏”这名字,像鬼魅,被一次一次提起。每提一次,杀气就重一分。
---
皇族密议的同时,苏晏府里也来了位怒气冲冲的客人。
李崇文把一本《初稿》“啪”地拍在桌上,指着其中“三老会议,辅君议政”那条,压低声音,字字像淬了火:
“苏晏!你明知这形同分权,是要从天子手里夺权!这不是劝谏——这是在向整个皇族宣战!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眼里满是痛心和不解。
在他看来,苏晏这是以卵击石。
苏晏却异常平静。他甚至还有心情给李崇文倒了杯热茶。
他拿起桌上朱笔,在草案扉页那句“君权有限,法度为先”下面,重重画了道线。
墨迹鲜红,像道血痕。
“崇文,”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洪武爷当年设四辅官时,也说过类似的话:‘朕非不欲,恐后世子孙为所欺耳’。
他怕后世君主被权臣蒙蔽,才想了制衡的法子。只是后来……再没人敢提了。”
他抬起眼,目光清亮坚定,看着李崇文:
“我不求它今天能成,甚至不求在我活着时看见。我只求把它写进天下人心里。只要这颗种子种下了,总有一天会生根。”
他顿了顿:
“到那时,哪怕只有一个人、十个人、一百个人还记得——皇权就不能再假装它不存在。”
李崇文被他话里那股理想主义和近乎疯狂的牺牲震住了,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看见的不是个权臣。
是个想用自己性命,给未来点盏灯的殉道者。
---
另一边,都察院御史柳玿也陷进了天人交战。
作为清流言官,他毕生信念就是维护皇权正统。
任何削弱君父权威的话,在他看来都是大逆不道。
可不久前,他亲眼见过户部赈灾基金因账目透明带来的变化——
百姓们真心的欢呼、对“苏青天”的拥戴,让他头一回对自己的信念动摇了。
那本《宪纲初稿》他反复读了十几遍。越读越心惊,也越读越……矛盾。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