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门外这间小值房,一夜之间,成了大胤朝权力漩涡的正中心。
苏晏没碰桌上堆成山的卷宗,倒让人搬来一架通体乌黑的七弦古琴。
属官柳玿满肚子疑惑——这位刚上任的“稽核专案组”主官,不赶紧查案,怎么先当起雅士来了?
每天申时一到,值房里准时燃起龙涎香。
清幽里混着一丝肃杀的气味,袅袅飘出窗外。
紧接着,铮铮琴声响起来——是那首杀伐决断的《广陵散》。
琴声时而激越像万马奔腾,时而低沉如深渊暗流。
每个音符,都像在敲打宫城深处某些人的魂。
太监们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声音像水一样漫开:“听听……这哪是弹琴议事?这分明是给满朝公卿下战书!”
可龙椅上的皇帝,却出奇地安静。琴声一响,他就放下朱笔,破例召见内阁重臣——问的总是北狄边务,好像这琴声是什么军情暗号。
柳玿好几回想开口问,苏晏只是含笑看他一眼。那笑,深不见底。
没人知道:厚琴箱的夹层里,藏着一只小沙漏,和一根细如手指的密信筒。
苏晏指法看着随意,其实严格跟着沙漏的流速走。
每曲终了,最后一个尾音刚散,亲信陈七就像道影子,悄无声息从他身边走过,带走那封刚写好的密信。
信上情报极简单:
“北狄副使密返,愿以辽东三州驻军详图,换互市延期三月。”
这信不经过任何人手,由特殊路子直送御前,看了就烧,像从没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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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还在宫城上头绕,苏晏撒的另一张网,已经收紧了。
“稽核专案组”的牌子挂出不到十二个时辰,柳玿就像头出笼的猛虎,带人突袭了工部档案库。
尘封的库房里,三十多卷修缮皇陵的虚报账册被翻了出来——像一块块烂肉被揭开。
账上四十八万两的亏空,让在场的老吏倒吸凉气。
更吓人的是:其中一笔三十万两的款子,时间、流向,竟和西山一座别院买田的记录严丝合缝。
苏晏早料到有人会毁证。
他手下另一员干将——前不良帅高秉烛,早带人在外头布好了网。
一个书吏趁乱抱起账册想往火盆冲,当场被高秉烛的人按倒在地。
连夜审。
那书吏扛不住刑,涕泪横流全招了——背后是内库总管大太监,每月还有笔厚“孝敬”,准时送进京里某位亲王府。
消息到底没封住。
一个参与查抄的小吏没忍住,在酒楼跟朋友吹牛,三两句就把事传遍了坊间。
一夜之间,京城百姓的唾沫星子快淹了皇城根:
“我的老天爷!合着咱们交的税,一半修了死人的坟,一半塞了活人的兜!”
民怨像滚水,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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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瑶光公主在京郊慈恩寺摆了场千人斋会,名义是为体弱的母妃祈福。
她请了几十位诰命夫人来观礼。
席间没安排歌舞,倒演了出新编傀儡戏,叫《田隐赋崩》。
木偶在悲戚的丝竹声里,演着河东郡贪官为占田烧村、农户流离失所的惨状。
台下坐的夫人们,家里多有子弟在外做官,看着戏,如坐针毡,脸一阵红一阵白。
散席后,各府后院都闹了不小的动静。夫人们回家,都严厉训诫自家子弟:
“别在那位苏先生掀的新政上,触霉头!”
更有两位阁老的夫人,竟联名上书,哭着求皇帝“严查内库,正家风,肃官场”。
皇帝看了,没怪妇人干政,朱笔一批:
“妇人之言,亦可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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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崇文深夜来访时,苏晏正对着一幅巨大的京城舆图出神。
这位老成持重的户部尚书,看着苏晏这一连串动作,忧心忡忡:
“苏大人,你这般雷厉风行揭盖子,是痛快。可工部连内库,内库连宗亲……这么深挖下去,盘根错节,万一牵连太广,动了国本,朝局可就塌了!”
苏晏没直接答。他指着图上那些用朱砂和墨线勾连的脉络:
“尚书大人请看,这是百眼网绘的‘权力血络图’。”
图上,各大世家、衙门、重臣府邸都标着,中间连着密密麻麻的线——姻亲、师生、利益往来。
“我这几刀,看着凶,但从没想过去碰顶上那些巨头。”
他修长的手指点在几条粗墨线上,“我只切他们的血管。每桩案子,点到为止,停在中层。
肉烂在自己身上,上头的人想活命,就得自己动手——割肉。”
说完,他又从案上取过一份刚拟好的稿子递过去。
——《稽核结果公示章程》。
上面赫然写着:今后专案组所有案子,三天内,必须将案情概要、涉案金额、查办进展,登在《京报》上。
天下百姓,皆可具名向专案组质询。
李崇文捧着那薄薄几页纸,手微微发颤。
他长叹一声,看苏晏的眼神复杂又敬畏:
“苏大人……你这哪是在反腐?你这是在撬开所有人的眼皮,教天下人——怎么睁着眼看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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