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南,慈恩寺。
香火本该旺的地方,这会儿静得吓人。只有风刮过经幡,呜呜地响。
讲经台下,黑压压挤了几千人。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台上那个人。
那人身形清瘦,脸上蒙着白纱。他说自己是“沧澜遗民”。
声音不大,却像把冰做的刀,一下剖开了长安城光鲜表皮底下——那道烂了十二年的脓疮。
他没喊没骂,只是平静地讲。
讲囚车怎么在没人知道的岔路口,悄悄被引离官道。
讲月光底下,禁军铁甲反出的冷光——那本该护着皇城的精锐,却扮成了最狠的土匪。
他细细说箭射过来的声音,伤口被马蹄踩烂的疼。
最后说到,冲天大火烧红半边天的时候,那个被众人围在中间、穿明黄袍子的人,怎么用近乎冷漠的口气,对身边太监说:
“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人群先是死静。
接着,“轰”一声——哭喊炸开了。
这不是同情,是怕,是怒。原来他们当神拜的皇上,是这么个冷血的屠夫。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兵,猛地推开身边的人,冲到台前。
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台上:“你……你说的是青崖岭!那晚带队的校尉,左脸上是不是有道横过眼角的刀疤?”
苏晏隔着轻纱,看向他,慢慢点头。
“老天有眼啊!”老兵仰头嘶喊,眼泪哗哗往下淌。
他“唰”地拔出腰刀,在自己粗胳膊上狠狠一划!
血喷出来。
“弟兄们!当年守边关,是靖国公带咱们打退的蛮子!咱们的命是国公爷给的!现在奸人当道,忠良冤死——”
他举着流血的胳膊:
“我王二麻子对天发誓!这辈子不给国公爷申冤,天打雷劈!”
“咱们欠国公爷一条命!”
人群里,几十个同样打扮的老兵齐声吼。纷纷拔刀割臂,血溅尘土。
誓言震得地都在颤。
---
消息像野火,烧进了紫禁城。
乾清宫里,皇帝李承景一掌扫过去——
“哗啦!”御案上的白玉茶盏摔得粉碎。
他胸口剧烈起伏,眼里又是怒,又是藏不住的慌。
可骂退了所有太监后,他一道抓人的旨意都没下。
他知道——现在抓人,就等于向天下承认:那人说的全是真的。
这盆脏水,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泼过来。不能擦,越擦越脏。
---
太傅李崇文府里,倒是静得出奇。
瑶光公主提着盒“桂花糖露酥”,以探病为名,避开了所有眼线。
“公主金枝玉叶,什么时候也学会官场上这些弯弯绕了?”李崇文靠在软榻上,声音温和,却带着看透世事的沧桑。
瑶光把点心盒放桌上,亲手打开。
甜香漫出来。
她把上层的点心一块块取出,露出垫底的锦布。
掀开锦布——底下是枚小小的铜印。不大,却沉甸甸的。印底刻着个“靖”字,小,却像有千斤重。
李崇文呼吸猛地急了。
这枚副印,他认得。是当年靖国公府调三千亲兵的勘合副印,得和兵部的正印合上,才能用。
这东西,本该十二年前就和靖国公府一起,烧成灰了。
“母妃临终前,把这个交给我。”瑶光声音压得极低,有点抖。
“母妃说,这是靖国公夫人当年托她保管的,以防万一。她嘱咐我——‘要是哪天,天下真要翻个儿了,就把它交给那个真正敢掀桌子的人’。”
李崇文伸出枯瘦的手,颤着去摸那冰冷的铜印。
浑浊的老泪,终于滚下来。
他想起了那个意气风发、满腔忠勇的老友。想起了那场到现在还让他睡不着觉的血案。
他猛地坐直,眼里爆出惊人的光:
“公主放心……老臣,明白了!”
---
当夜,李府灯火通明。
七位早已致仕、在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被秘密请来。
李崇文拿出铜印,把慈恩寺的事全说了。
满屋子都是压着的怒火和叹息。
天亮前,一份《请开金殿质对书》写好了。
八位前朝元老联名,每人在自己名字下,重重盖了封存多年的私印。
这不只是奏书。这是拿一辈子的名声和全家性命押上的契书。
一股谁都绕不过的法理压力,直逼皇权。
---
东厂里头,气氛也重。
掌印太监吕芳看着自己最得力的手下——大档头萧云谏,头一回觉得,事情控不住了。
萧云谏最近总走神,办事老出漏子。这以前不可能。
“云谏,”吕芳声音又尖又柔,“你最近怎么了?别忘了——你的命,你的荣华富贵,都是谁给的。”
萧云谏没像往常那样躬身认错。
他抬起头,直直看着吕芳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冷冷反问:
“干爹,我就在想一件事——咱们效忠的,到底是龙椅上那位陛下,还是您手里这把权?”
“放肆!”吕芳勃然大怒,五指成爪就抓向他喉咙。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