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没亮,醉月楼外已经排起了长队。
人们不是来喝酒吃饭的,是来听云娘说那段一夜之间传遍京城的新评书——《将军无甲》。
说书台前,云娘穿着一身素衣,抱着琵琶。
手指轻拨慢捻,还没开口,那股悲凉的感觉就漫开了。
她不用惊堂木,只一声裂帛般的弦音,就把所有人的心揪住了。
故事不复杂:一位驻守边关的将军,因为不肯和盐铁转运使同流合污,上书揭发盐税黑幕,反被诬陷入狱。
抄家夺爵后,最后的惩罚不是杀头,而是剥掉他视若性命的铠甲,赤身游街。
云娘的声音时而高亢时而呜咽,字字带血。
她讲到雁门关大雪封山,将军怎么把自己的口粮分给哨塔新兵;
讲到沧州盐场,被克扣的军饷怎么变成运往南方的私盐;
甚至点出某年某月,黄沙口驻军整整三个月断粮,靠吃草根树皮活命。
这些细节不再是编的,而是带着血肉的真实。
台下窃窃私语渐渐停了,变成压抑的抽泣。
当云娘讲到将军临死前仰天长啸“我林啸天,不是叛将!我只是个被活活饿死的兵!”时,满场痛哭。
人群里,一个断臂的灰衣老人突然跪倒在地,捶胸痛哭:“是他……他说的是我们!戊辰年冬天,黄沙口,我们就是那支没人管的队伍啊!”
这一声哭喊像惊雷,炸开了积压在众人心里的怨痛。
老兵的身份被认出来,身边几个老卒也纷纷落泪。
“那就是我们”、“还我军饷”的喊声此起彼伏,像潮水一样涌起。
消息传得很快,连守宫门的禁军营里,都有士兵私下传唱:“金甲易碎,人心难欺。”
人群后面不起眼的马车里,大理寺卿柳玿面色凝重地坐着。
他本是奉命来查探民情,可亲耳听完《将军无甲》,听着老兵撕心裂肺的哭喊,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直冲头顶。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追查的早已不是简单的盐铁贪腐案,甚至不只是靖国公的冤案,而是一个庞大精密的谎言体系——
一个王朝怎么用笔墨写的功勋和鲜血铸的忠诚,喂养着吞噬自己的怪物。
许久,柳玿默默转身,在哭声和怒吼声中久久站着。
他眼里的京城不再是繁华景象,而是座建在累累白骨上的华丽囚笼。
当晚回府,他让所有下人都退下。
把几个月查案的心得、私人笔记甚至见不得光的审讯记录,一页页亲手扔进火盆。
火光跳动着映在他决然的脸上——他要斩断退路,也斩断过去那个只知道按律法办事的自己。
在升腾的烟灰里,他研开新墨,在空白奏章上写下为官以来最大胆清醒的字:
“臣从前以为治国在于惩奸,如今才知道病根在于纵恶。
盐弊、军饷都是表面症状,根源在于‘沧澜之盟’后朝廷姑息养奸……
若不重审靖国公案为忠良正名,那么今日的柳玿,不过是将来可能的下一个林啸天。”
奏书写完,墨迹还没干,他却没像往常一样封好准备早朝呈递。
犹豫片刻,他叫来心腹,把奏章仔细卷好:“送去给苏先生看看。”
这是他第一次在至关重要的决定上,主动寻求那个幕后之人的认可。
他明白,自己已经做不了孤臣了,要做,就得做劈开腐朽棋局的那把刀。
苏晏住处灯火通明。
他展开奏书一字一句认真看完,看到最后时,平静的眼眸里泛起赞许的波澜。
他提起笔,没在奏书上修改,只在旁边附的白纸上写下八个字:“风已动树,可推巨石。”
“赵十三。”苏晏轻声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
“把这几样东西‘不小心’送到柳大人府上。”
他从暗格里取出三样东西:“一份玄甲营退役名单,圈出三个名字让他们查查现在去哪了;
一张沧州码头夜间装卸记录,特别是朝廷拨‘维稳经费’那几天;
还有这个,”他递过一枚不起眼的银锭,“让他们找个信得过的银匠,从中间熔开看看。”
这些物证环环相扣,每件都指向看似固若金汤的镇国公府。
苏晏不用亲自出面,只需要把引线递到柳玿手里,这位大理寺卿自己就会点燃无法预料的风暴。
同一时间,镇国公府里,被禁足的萧景珩快要气疯了。
书房一片狼藉,名贵的瓷器玉石碎了一地。
他无法相信,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势力,竟然被一个穷谋士搅得天翻地覆。
“世子!”家将慌张地冲进来跪地密报,“玄甲营旧部……有三个人不见了!最后出现在大理寺方向!恐怕……已经投敌了!”
“什么?”萧景珩猛地回头,眼中的怒火凝固了,随即被彻骨的冰冷取代。
玄甲营旧部是他最信任的核心力量,是父亲留下的宝贵遗产。
他们的背叛,比朝堂上的失败更让他恐惧。
他突然明白了——苏晏不是在攻击外围,是在瓦解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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