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仅仅维持了三天。
第四日深夜,万籁俱寂,连巡夜的金吾卫脚步声都似乎被浓重的夜色吞噬。务本坊国子监那片存放杂书的侧楼,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矗立在黑暗里。
突然,一道耀眼的火光自楼内某处窜起,迅速蔓延开来!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木质书架和陈年书卷,发出噼啪的爆裂声,浓烟滚滚而出,瞬间映红了小半边天空!
“走水了!走水了!”尖锐的呼号声划破夜的宁静,国子监内顿时乱作一团。锣声、脚步声、泼水声、惊叫声混杂在一起,打破了务本坊乃至周边数个坊区的沉睡。
这场火起得极其迅猛、极其蹊跷。尽管监内官吏、仆役以及闻讯赶来的武侯、附近坊丁奋力扑救,但那座存放了无数前朝杂书、异域志怪的侧楼,依旧在熊熊烈火中轰然坍塌了大半,化为一片焦黑的断壁残垣。直到天光微亮,余烬才被彻底扑灭,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刺鼻的焦糊味。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次日清晨便传遍了长安各个角落。
“听说了吗?国子监失火了!”
“烧的是藏杂书的那座旧楼!可惜了那些孤本……”
“怎会突然起火?莫非是有人不小心打翻了灯烛?”
“谁知道呢……这火也起得太巧了些。”
市井间的议论纷纷攘攘,大多将其归咎于意外。然而,在更高层的圈子里,这场火灾却引发了截然不同的解读。
“忘忧酒肆”内,叶铮在清晨听闻老马低声禀报此事时,执壶的手微微一顿,壶嘴溢出的酒线出现了片刻的偏差。他面色如常地擦拭掉酒渍,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冰冷的寒芒。
巧合?他绝不相信。
他昨日才刚从国子监那堆“荒诞不经”的杂书中,找到了破解密信的关键线索——那本记载着疑似古波斯楔形文的残卷和那张至关重要的符号对照表。今夜,那座书楼便毁于一旦?
这分明是冲着那些可能存在的、与密信相关的记载来的!是灭口,也是销毁证据!
对方的速度好快,手段好狠!显然,东宫近日来的一系列动作,尤其是对刘四爷势力的打击,已经让对方感到了强烈的危机。他们不惜铤而走险,用如此激烈的方式,来切断一切可能指向他们的线索!
这把火,烧掉的不仅仅是几卷残书,更是一种警告,一种宣告——暗处的较量,已然升级到你死我活的境地。
“我们的人……”叶铮声音低沉。
“先生放心,”老马立刻道,“我们的人手脚干净,当日绝无尾巴。而且那本书和那张纸,我们都未带走,只是记下了内容。”他顿了顿,脸上也带着后怕,“只是……对方如此果决,怕是……”
叶铮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他明白老马的意思,对方既然能精准地找到并摧毁那座书楼,其能量和对东宫动向的掌握,都远超之前的预估。刘四爷背后,绝非普通的地下势力,很可能与朝中某些盘根错节的力量有所勾连,甚至……直接与突厥使者有关。
他走到窗边,看着街上因为国子监失火而议论纷纷的行人。阳光明媚,市井喧嚣,仿佛昨夜那场吞噬了无数典籍的大火只是一场噩梦。
然而,叶铮知道,噩梦才刚刚开始。这把火,将原本隐藏在幕后的厮杀,彻底摆到了台前。对方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告诉他,也告诉东宫:他们无所顾忌。
接下来的斗争,将更加残酷,也更加直接。
他现在需要重新评估手中的筹码。破译出的军情已经送出,其价值毋庸置疑。但对方这把火,也彻底断绝了他从文献资料中获取更多“钥匙”的可能性。剩余的密信破译工作,将变得更加困难。
而刘四爷这条线,随着东宫的打击和对方的这次激烈反应,恐怕也快要到图穷匕见的时刻了。
“让我们的人,”叶铮转过身,对老马吩咐道,“全部进入静默。没有我的直接命令,停止一切对外打探和联络。”
“是!”老马凛然应命。他知道,先生这是要暂避锋芒,将自己彻底隐藏起来。
叶铮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他重新坐回柜台后,拿起算盘,手指熟练地拨弄着珠子,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的表情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甚至比平日更加淡漠,仿佛外界的一切风波都与他无关。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份极致的平静之下,他的大脑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他在复盘从发现青衣客到现在的每一个细节,推演着对手可能的身份、动机和下一步的行动。
国子监的这把火,像一道惊雷,劈开了迷雾,也照亮了隐藏在深处的、更加狰狞的阴影。
他端起手边已经微凉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
茶汤苦涩,却让他愈发清醒。
棋局,进入了中盘最凶险的搏杀阶段。他需要更加谨慎,也更加耐心。等待对方在焦躁中,露出真正的破绽。
而他知道,那个破绽,一定会出现。因为那把火,本身就暴露了对方内心的虚弱与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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