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记”裱糊铺被查抄的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长安城特定的圈层里漾开了涟漪。然而对于绝大多数升斗小民而言,这不过是永阳坊发生的一桩不大不小的新闻,或许会成为茶余饭后几天的谈资,很快便会被新的趣闻取代。
“忘忧酒肆”内,依旧是那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叶铮似乎全然未受外界风波影响,甚至比往日显得更为沉静。他花了小半个上午,仔细地将后院储藏间里几坛新酿的“青玄酿”逐一检查封口,记录下日期和批次,又吩咐伙计将一些受潮的木柴搬到阳光下晾晒。每一个动作都从容不迫,带着一种专注于日常琐事的安然。
老马则显得有些心事重重,擦拭桌椅时偶尔会走神,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后院那间紧闭的杂物房。孙二像一颗烫手的山芋,被暂时藏匿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处置。
临近午时,酒客渐多。话题果然绕到了永阳坊的抄家事件上。
“……听说了吗?永阳坊那家裱糊铺,竟是北边胡人的探子!”
“真的假的?一个裱糊铺,能探听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越是这等不起眼的地方,越容易藏污纳垢!听说搜出了不少密信呢!”
“啧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那瘸腿掌柜,平日里看着挺老实一人……”
议论声纷纷攘攘,充满了各种臆测和夸张。叶铮坐在柜台后,只是静静地听着,并不插言。他知道,这些市井流言虽不尽不实,却也反映了某种普遍的情绪——对突厥的警惕,以及对内部潜伏危险的隐隐不安。
这时,一个穿着吏员常服的中年人走了进来,是附近衙署的一位主簿,姓钱,也算是酒肆的常客。他面色有些疲惫,眼底带着血丝,像是昨夜未曾睡好。
“钱主簿,今日气色不佳,可是公务繁忙?”叶铮一边为他打酒,一边随口寒暄。
钱主簿叹了口气,揉了揉额角:“别提了。昨夜那场大雨,衙署里几处库房漏得厉害,忙活了大半夜才堪堪堵住。今早天没亮,又被上官叫去训话,说是近来各衙署需得严加防范,尤其是文书档案,更要谨慎,莫要被宵小之辈钻了空子。”他压低了声音,“听说,就是因为永阳坊那档子事闹的。”
叶铮将酒壶递给他,状若无意地问道:“哦?一个裱糊铺,还能影响到各衙署的文书管理?”
“谁知道呢?”钱主簿摇了摇头,接过酒壶,“上官只说,非常时期,需得万分小心。还特意叮嘱,要留意近来是否有不相干的人打听或借阅往年文书,尤其是……涉及星象灾异、或是地方政令之类的存档。”
星象灾异,地方政令……叶铮心中微动。这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执失思力索要的,绝非仅仅是星象记录那么简单。他们很可能想从中寻找大唐境内某些地区曾发生过的灾异事件,或者某些尚未完全落实、存在争议的地方政策,加以利用,制造“天罚”或“政令失当”的舆论,从内部动摇民心,打击太子监国的威信。
这确实比单纯的军事刺探,更为阴险和长远。
“看来,这北边的客人,所图非小啊。”叶铮淡淡评价了一句。
“谁说不是呢!”钱主簿深以为然,又抱怨了几句衙署里的琐碎,这才提着酒壶匆匆离去。
送走钱主簿,叶铮沉吟片刻。东宫的反应很快,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并开始在各衙门内部进行警示和排查。这是好事,能有效防范类似“张记”这样利用职务或关系窃取文书的情况再次发生。
但这也意味着,对手可能会变得更加谨慎,行动更加隐蔽。
午后,阳光正好,酒肆内客人稀少。叶铮搬了张胡床坐在后院廊下,手里拿着一卷《毛诗》,似乎在看,目光却有些悠远。老马悄无声息地走过来,递上一杯温水。
“先生,孙二醒了。”老马低声道,“吵着要见您,说这里也不安全,求您给他指条明路。”
叶铮放下书卷,接过水杯,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院中被雨水洗刷过后愈发青翠的苔藓,缓缓道:“告诉他,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刘四爷现在自身难保,不敢大张旗鼓地搜捕。让他安心待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踏出这院子半步。”
“是。”老马应下,却又迟疑道,“先生,我们……还要留他多久?东宫那边……”
“东宫现在忙着梳理‘张记’的线索,暂时顾不上他这条小鱼。”叶铮抿了口水,语气平和,“留着他,自有用处。至少,有他在,刘四爷和他背后的人,就会一直悬着心。”
他需要孙二这个活生生的证据,也需要他作为一块探路石。现在将他交出去,固然省心,却也失去了一个观察对手下一步反应的窗口。
“刘四爷那边,还是没动静?”叶铮问道。
“没有。”老马摇头,“赌档关着门,他常去的几家酒楼茶馆也不见人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我们撤了监视后,就更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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