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的凝重如同化不开的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所有的目光,都紧紧跟随着那个缓缓走向角落的少年。
朱由检的步履不急不缓,每一步落下,仿佛都带着一种无声的律动。
离得近了,他那双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睛,此刻终于有了些许波动。他的视线在那个满头银发、此时正惊魂未定的老妇人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即又移向了一旁那个搀扶着母亲、虽然眼角挂泪却难掩清丽容貌的少女。
太像了。
真的太像了。
如果说之前只是从刘效祖的脸上看出五六分相似,那么此刻看到这刘婉宁,那种血脉深处的共鸣,几乎让他当场失态。那眉眼,那神情,活脱脱就是年轻时的母亲刘淑女!甚至,老夫人眉目间的神韵,也能隐约勾勒出母亲老去后的模样。
站在一旁的彩儿,身子猛地一颤。她紧紧捂住嘴巴,双肩剧烈地抖动着,眼泪如同决堤的江水,怎么也止不住。若非这里场合不对,她怕是要当场扑上去喊一声“老夫人”。
刘氏与彩儿可谓关系极好,名为主仆,但情同姐妹!如同虽断了音讯、却依然在红尘中受苦的血亲!
刘家兄弟这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来。刘效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顾不得身上的剧痛,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拽了一把还在发愣的弟弟刘继祖,两人慌乱地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衫,几乎是跪行着来到朱由检面前。
“恩公!贵人!在下刘效祖、刘继祖……叩谢贵人大恩大德!今日若非贵人援手,刘家满门今日必遭大难!”
刘效祖语带哽咽,一边说着,一边砰砰地磕头。他是真的怕了,也真的感激。在这个权势倾轧的京城,能为了他们这些小人物得罪定国公府的,要么是疯子,要么是通天的大人物。而眼前这位,显然是后者。
“刘大人,请起。”
朱由检没有摆架子,微微弯下腰,语气中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施舍,反而带着一种让刘效祖感到意外的温和。
“举手之劳罢了。眼下,还是先去看看老夫人要紧。”
这一句话,如春风化雨,瞬间抚平了刘家兄弟心头大半的惊恐。
“是,是!贵人说得是!多谢贵人挂怀!”
刘效祖受宠若惊,连忙爬起来,腰却依然弯得极低,毕恭毕敬地在前头引路。他心里七上八下,揣摩不透这贵人到底是何来历,为何会这般帮衬自己。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小心谨慎,在这贵人面前,他甚至觉得自己比那个曾经见过的卫指挥使还要卑微。
一行人缓缓来到墙角。
此时,刘效祖的妻子杜氏和三妹刘婉宁已经手忙脚乱地搬来一把幸存的旧藤椅,将浑身瘫软的徐老太扶着坐下。老人家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劲来,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发直,只是死死攥着女儿的手不放。
见到朱由检等人走近,刘家女眷们更是一阵慌乱。她们虽然不常抛头露面,但也知道贵人不能直视的规矩,一个个低眉顺眼,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
徐老太在女儿和儿媳的搀扶下,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行礼:“老身……老身见过贵人……贵人万福……”
“老夫人千万别动!”
朱由检快步上前,虚按了一下徐老太颤巍巍的手背,阻止了她的动作。他的声音愈发柔和,就像是在跟自家长辈说话:“您受了惊,身体要紧,千万别拘这些虚礼。”
这一声“老夫人”,这一句关切,听得周围的刘家人眼圈又红了。他们这些日子,那是受尽了白眼和欺辱,哪怕是一个坊里的邻居见了都绕着走,何曾听过这般暖心的话?
而跟在朱由检身后的李矩、王乾等几个宫里的老太监,眼皮子何等活泛?主子这一抬手,一开口,他们哪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万福!”
李矩率先上前,脸上堆满了真诚而不失恭敬的笑容,对着徐老太就是一个大礼。
“您老人家受惊了,咱家这儿有上好的安神丸,回头让人给您送来。”
紧接着,王乾、赵胜也纷纷上前行礼问候。这几个平日里在宫里那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对着一个破落军户家的老太太如此恭敬,若是让外人见了,只怕下巴都要惊掉。
这阵仗,直接把徐老太给吓懵了。
“这……这……几位公公,使不得,使不得啊!老身何德何能……”她慌乱地摆着手,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语无伦次,求助般看向两个儿子。
刘效祖也是一脸茫然。这些内侍的气派,比他见过的兵部侍郎身边的管家还要足,可这态度,却恭敬得像是在对自己家的老祖宗!这贵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这唱的到底是哪一出啊?
他心中忐忑,忽然想起住在同院东厢房的邻居巩灿。
这巩灿虽然官职不高,只是个四夷馆的序班,专门负责接待些番邦使节,虽然没什么实权,好歹算是在体制内混日子的文职,平日里接触的人稍微多些,多少懂得点上层的规矩礼数。平日里两人关系不错,也算是患难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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