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那可是新科进士……”
“主事大人说单薄就是单薄!”
小吏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用鼻孔对着他说道:“怎么?你还想教大人怎么办事?去去去,别在这儿挡道!没点眼力见儿!”
说罢,竟是直接伸手推搡了一把。
余光秋踉跄着后退几步,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脸涨得通红。他想争辩,想怒骂,可看着那高悬的“为国选才”匾额,所有的愤怒最终化为了一股深深的无力。
他知道,这是故意刁难。就是因为他没有送银子。
这就是大明的吏治!这就是他十年寒窗苦读换来的“父母官”!还未上任,便已先被扒了一层皮!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吏部大门,阳光刺眼,却照不亮他心底的阴霾。
“这不是余同年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余光秋抬头,只见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停在路边,颜继祖掀开车帘,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颜……颜兄。”余光秋强挤出一丝笑容,拱了拱手。
“怎么这副模样?可是办事不顺?”颜继祖下了车,
只见他头戴软质儒巾,身穿无补子的青色圆领大袖袍,腰缠乌角带,脚踏皂靴。与余光秋那身满是尘土的直裰形成了鲜明对比。
颜继祖如今考中万历四十七年己未科进士,跟余光秋一样也是殿试赐三甲同进士出身。按惯例,新科进士需先在京城各衙门观政,即实习3-6个月,期间身份为观政进士,无正式品级,但享有进士待遇,等待吏部铨选。
“些许小事,不劳颜兄挂怀。”余光秋不想在这个风光的同年面前展露自己的狼狈。
“唉,我也知道,这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颜继祖叹了口气,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他转身从马车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塞到余光秋手里。
“孟玉兄,我知道你清高。但如今世道艰难,咱们既是同年,又即将在桑梓福建为官,我岂能看你受难?这点东西,你拿去。若是吏部那边还要为难,你报我的名字,多少能给几分薄面。”
余光秋看着手中的锦盒,沉甸甸的。他心中一暖,刚想拒绝,却被颜继祖按住:“莫要推辞!再推辞就是瞧不起我颜某人了!”
说罢,颜继祖不等他推辞便上了马车,只留下一句“龙岩多瘴气,余兄务必珍重”的叮嘱。余光秋抱着锦盒站在街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终究在同年面前没有保住了最后一丝体面,未曾流露窘迫。可当马车扬起的尘埃落定时,一股更沉重的焦虑却压上心头。
余光秋抱着锦盒,站在街头,心中百感交集。或许,自己是错怪了他?这位颜同年,虽有些官僚习气,倒也算是个热心人。
回到那阴暗潮湿的客栈,余光秋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个锦盒。他本以为里面会是些散碎银两,或是银票,能解他燃眉之急。
然而,当锦盒打开的那一瞬间,他愣住了。
盒子里,躺着一方端砚,一块古墨,还有几支极为精致的湖笔。
东西都是好东西,价值不菲。放在平时,这是文人雅士最爱的馈赠,也是颜继祖这种身份送出手的最得体的礼物。
上好的端砚触手生凉,古墨幽香暗浮,湖笔的狼毫在油灯下泛着润泽的光。若是往日,这等雅物足以让他欣喜若狂,此刻却只能扯出一抹苦笑:“颜兄当真以为我是那些在国子监吟风弄月的书生么?”
余光秋看着这些文房四宝,想想也是,颜继祖作为世家子弟对民间疾苦的认知毕竟有限,或者担心直接赠银伤及自身自尊。
不过砚台能吃吗?古墨能当路费吗?他现在连下顿饭在哪里都不知道,连给吏部小吏的“门包”都凑不齐,却捧着这么一堆价值连城却难以变现的“雅物”!
若是拿去典当行,那是死当,这些东西的价值得缩水九成!这不仅仅是浪费,更是对读书人最大的羞辱!
指腹摩挲着砚台上“铁骨冰心”的刻字,余光秋忽然鼻腔一酸。这确实是颜继祖能想到最妥帖的赠礼——既全了同年之谊,又不伤文人风骨。可那盒底衬着的云纹缎子,却刺得他眼眶生疼:这一尺缎料若换成铜钱,都够他半月吃用。
门外掌柜的催债声骤然响起,余光秋条件反射般合上锦盒,仿佛这样就能将生计的狼狈关在外头。
可当他把砚台紧贴在胸口时,冰冷的触感却顺着衣襟渗进骨髓。文人傲骨喂不饱辘辘饥肠,而更讽刺的是,此刻他竟在庆幸之前没有失态——至少,他在颜继祖眼里还是那个清高的余光秋。
“当!当!当!”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粗暴地敲响了。
“开门!快开门!”
是客栈掌柜的声音,透着一股不耐烦。
余光秋收起锦盒,打开门。
掌柜的一脸横肉,站在门口,眼神轻蔑地扫视着屋内:“我说这位相公,您这房钱可是到期了。要是再不续,这铺位咱可就留不住了。今儿个京城里流民多,等着住店的人排到了大门外!”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