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之内,檀香袅袅,却掩不住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铜臭与权谋味道。
朱常洛的手指在那箱雪花银上反复摩挲,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那颗因“赔本”而焦躁不已的心,终于得到了一丝实实在在的慰藉。这五千两白银,不仅解了东宫的燃眉之急,更让他看到了儿子的一片赤诚。
“好,好。”
朱常洛连说了两个好字,看着跪在地上眼神坚定的朱由检,脸上露出了自噩耗传来后少有的舒心笑容。
“检儿,你能有这番见地,还能如此慷慨解囊为父分忧,为父心甚慰。这五千两,孤会命邹伴伴好生记着,算是借你的,日后……”
“父王!”
朱由检并未起身,反而挺直了脊背,声音虽显稚嫩,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冷静与逻辑,打断了朱常洛的温情脉脉:“儿臣所献,非为此区区五千两,而是想助父王将那失去的,千百倍地拿回来!”
朱常洛微微一怔,拿着银锭的手停在半空:“拿回来?你这孩子,莫非真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学你刚刚说抄底不成?”
“正是!”
朱由检目光灼灼,语速适中,仿佛在背诵一篇早已烂熟于心的文章,实则是在用后世的经济学原理解构眼前的局势。
“父王您想,兵部此次虽以‘平价征收’强压粮价,致使商贾恐慌抛售,市面粮价跌至谷底。然则,辽东前线数十万大军的嘴是封不住的,马匹的胃口也是填不满的。这‘平价’乃是杀鸡取卵,虽解了一时之困,却断了商贾后续输粮之路。”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虚空中:
“商贾无利不起早,平价无利可图,他们便不会再运粮出关。不出半月,辽东必将再次粮荒!届时,为了不断炊,朝廷除了捏着鼻子提高收购价,甚至是求着商贾运粮,别无他法!”
“这便是所谓‘谷贱伤农,亦伤商’,后续必有报复性反弹!若商贾不再出粮,市面上买卖双方失衡后价格必然回升”
朱由检眼中精光闪动:“如今市面上粮价一两五钱,若是我们在此时大举购入,只消囤积半月,待到朝廷为了军需不得不松口之时,粮价必回升至三两以上!这一进一出,何止翻倍?”
朱常洛听着这番话,眼睛渐渐睁大。他虽不懂什么“报复性反弹”,但那个逻辑链条他是听懂了——朝廷不给钱,商人就不运粮,最后倒霉的还是朝廷,朝廷必须加钱。
这是个死局,也是个机会。
看着儿子那自信满满的小脸,朱常洛有一瞬间的心动。如果真如检儿所言,拿着这五千两,再从牙缝里挤出点银子,全砸进去,说不定真能把之前亏空的都补回来,甚至大赚一笔。
然而,这心动仅仅持续了片刻。
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箱银子上,又扫过这略显清冷的东宫殿宇,疲惫感从心底升起,朱常洛感到一丝冷意。
他是太子,是这个帝国储君。他在那个位置上战战兢兢坐了二十年,靠的是什么?不是敢打敢拼,而是“忍”,是“稳”。
之前被荣昌公主和那些勋贵蛊惑,是因为那是“必赚”且有大势随行的买卖,是所有人都上车的顺风车。可现在,让他拿着最后的救命钱,去搏一个未必确定的未来,去跟朝廷的禁令对着干?
这太险了。
朱常洛的眼神逐渐从狂热冷却下来,最后变成了一潭死水般的谨慎。
“检儿啊……”
他缓缓开口,语气声音也带着些许变化,将手中的银锭轻轻放回箱中。
“你到底还是年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说得虽有几分道理,但这世道,并非只算计银钱那般简单。”
“父王?”朱由检心头一跳。
朱常洛摆了摆手,站起身来,在暖阁中踱了两步,背着手道:“你说朝廷会松口,会涨价。或许会吧。但这中间的变数太大了。万一你皇爷爷这回是铁了心要整治商贾呢?万一东厂和锦衣卫借题发挥,将咱们这些囤粮的都打成‘通敌’呢?”
他猛地转身,目光严厉地看着朱由检:“咱们是皇家,是天家骨肉!若是为了这点阿堵物,沾染了一身腥,被御史言官抓住把柄,参上一本‘太子与民争利,甚至囤积居奇阻碍军需’,你知道那是什么后果吗?!”
朱常洛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那刚刚升起的一丝贪念被恐惧彻底压灭。
“这一次栽跟头,已经让为父长了记性。那些勋贵可以闹,因为他们本身就是烂泥;那些大太监可以闹,因为他们是父皇的家奴。唯独孤,不行!”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坚决:“这五千两,孤会留着用在刀刃上,比如打点宫中关系,或是预备着万寿节的开销。至于什么‘抄底’,休要再提!”
朱由检微微低下了头,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却并不意外。
他太了解自己这位父亲了。小聪明有,贪婪也有,唯独缺了大魄力与大格局。在“可能赚钱”与“绝对安全”之间,朱常洛永远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哪怕所谓的安全只是慢性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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