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一份看跌的合约?”
李矩呆呆地重复着朱由检的话,那双看透了宫闱风雨的老眼中,此刻却写满了比先前更深的迷茫,李矩眉头紧锁,眼中满是困惑。
他听懂了那个“屠户与农户”的故事,也理解了对冲风险的基本意思。但是,他想不通,这跟赚钱有什么关系?
“爷……”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的意思是咱们不去卖粮,而是去找那些手里有粮的大商户,跟他们订一份约?可这约,该怎么订?又能如何赚钱呢?”
在他看来,不把东西卖出去,怎么可能有银子进口袋?这完全违背了他一辈子积累的朴素商业认知。
朱由检看着李矩那副“明明每个字都听懂了,但连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表情,心中暗自发笑。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可能会彻底颠覆这位老人的世界观。
“李伴伴,你告诉我,你认为辽东的粮价,为何会涨?”朱由检没有直接解释,而是反问道。
“自然是因为萨尔浒大败,军中断粮,辽东缺粮啊。”李矩答得理所当然。
“好。”朱由检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可你方才也说了,去年辽东风调雨顺,并无天灾。那么,一个没有天灾、本该丰收的地方,仅仅因为一场战役的损失,粮价就能在短短两三个月内,翻上十倍吗?”
他站起身,在书房中缓缓踱步,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李矩思维的节点上。
“这不合常理!”
他断然道:“一家米铺失火,米价会涨,但绝不会涨到天上去,因为城里还有别的米铺可以调剂。一个地方缺粮,粮价会涨,但当全天下的商人都把粮食往那里运的时候,它的价格,最终只会趋于平稳,甚至因为供给过剩而暴跌!”
“在我的家乡……哦不,在我读过的一些番邦奇书里”
朱由检巧妙地掩饰着自己知识的来源。
“这叫供需关系,当一样东西,所有人都想要,但市面上又很少的时候也就是供小于求,它的价格就会飞涨。反之,当一样东西,市面上堆积如山,买的人却有限时,这叫供大于求,它的价格就会一文不值。”
“如今辽东的局面,看似是前者,实则,正在疯狂地滑向后者!”
李矩听得点了点头,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可大家不都说还会涨吗?”他忍不住反驳道,语气已不自觉地弱了三分。
“所以,我才说,有人在做局!”
朱由检猛地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看着李矩。
“因为正常来看,粮价绝不可能涨得如此离谱!这背后,一定有一只甚至几只无形的大手,在拼命地煽风点火,制造一种‘粮食永远不够,价格永远会涨’的假象,吸引全天下的傻瓜,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换成粮食,运往那个叫辽东的屠宰场!”
听到“做局”二字,李矩心中一凛。这已经触及到了他所能理解的权谋范畴。
“什么人敢做这么大的局?拿军国大事做儿戏!”李矩的声音有些干涩。
“能做这等局的,无外乎四种人。”朱由检伸出手指,开始了他那惊心动魄的推理。
“其一,宫中势力。”
他淡淡地说道:“能提前知晓兵部动向,能影响漕运关卡,除了宫里的人,还有谁?他们最先得到消息,利用权力抢先入场,再放出风声,引人跟风,最后在高位将手中的粮食脱手,赚得盆满钵满。”
“其二,江南大粮商。”
他继续分析:“他们手握天下粮源,最擅长囤积居奇,操控价格。辽东大败,对他们而言,不是国难,是百年不遇的商机。他们必然会联起手来,封锁南粮北运的真实数量,一边暗中出货,一边制造‘南粮亦紧’的假象,烘托恐慌情绪。”
“其三,辽东本地势力。”
这一点,更是李矩闻所未闻的。
“李伴伴,你以为辽东将门都是忠臣良将吗?他们常年驻扎关外,与当地豪强、甚至与蒙古、建奴的商队,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趁此机会,他们大可以勾结起来,将本地的存粮死死捂住,不放一粒入市,甚至暗中勾结敌酋,制造边境紧张的假象,进一步推高粮价。到最后,再用高价,卖给他们本该守护的朝廷。”
“最后一种,也是最可怕的一种……”朱由检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
“就是朝廷自己。”
“什么?!”李矩骇然失色,这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为何不可能?”
朱由检冷笑道:“萨尔浒大败,国库空虚,皇祖又吝于开内帑。兵部那群老爷们,拿什么去填这天大的窟窿?设一个局,引天下商贾输粮助边,最后再寻个由头,以通敌、乱价之名,将商人的粮食尽数查抄充公。这岂非是一本万利的无本买卖?”
他看着早已呆若木鸡的李矩,最后下了一个结论:“甚至,我怀疑以上我说的这四种人,如今早已沆瀣一气,共同织成了这张吞噬天下财富的大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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