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这场大明天字第一号的君臣拉锯战。
他心中虽有一丝喜意,毕竟今日这一番运作,不仅化解了父亲的危机,更让自己在皇爷爷万历帝心中挂了号,得了不少印象分,可谓是首战告捷。
然而,这喜悦也只在心头转了一圈,便被一种更深的忧虑所取代。
原本,他还琢磨着,等过些时日,找个由头,看能不能溜出宫去,看看外面那真实的大明天下。
可如今,出了这么一档子“梃击”大案,宫禁必然会严上加严。再加上方从哲刚才那一通“防止宗室干政”、“加强宫内教化”的宏论,自己日后想要出宫,那难度,简直是从“困难模式”直接飙升到了“地狱模式”。
看来,出宫大计,只得暂且搁置了。
另一边,方从哲跪在阶下,心中也在飞速算计。
他深知,为官之道,讲究的是一张一弛。今日既然已经达成了“将梃击案定性”以及“迫使皇帝做出慈父姿态”的战略目标,并且在“阻止皇孙干政”这一问题上表明了严正立场,同时也抛出了“敦促太子讲学”这个长远议题,那么,此刻就不宜再与皇帝硬刚下去,以免物极必反,反而激起这位天子的逆反心理。
给皇帝一个台阶,也就是给自己一个台阶。
想到这里,方从哲那张布满沧桑的老脸上,堆起了一种极为诚恳、甚至是有些感动的表情。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高声奏道:
“皇上!”
他这一嗓子,充满了感情色彩。
“今日,诸位臣工能得以在咫尺之间,瞻仰天颜之威仪,又亲耳聆听皇上那般详明恳切之圣谕,实在是莫不欢忭鼓舞,感佩五内!此实乃是我朝四十年来,未有之盛事啊!”
这话,把刚才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就给软化了。
万历二十多年不朝,今日君臣相见,不管怎么说,本身就是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事。
方从哲接着说道,语气愈发恭敬:“尤其是,能亲眼得见祖孙三代、父子天伦,萃于一堂,共享和乐。皇上不辞辛劳,降下天语,谆谆教诲,竟然至于移了日影,此等爱护臣子、垂询国事之心,便是那上古虞舜之时,都俞吁咈之风,恐也不及今日皇上之万一也!”
这一番彩虹屁,拍得那是极具水准。既抬高了万历皇帝,又美化了这场充满火药味的朝会,更将那一点点君臣之间的龃龉,轻轻巧巧地揭了过去,变成了“君臣相得”的佳话。
万历皇帝听了这番话,那原本板着的脸上,终于再次露出了笑容。
他摆了摆手,虽然知道方从哲这是在给双方找台阶,但这台阶铺得如此舒服,他自然也就顺坡下驴了。
“好啦,好啦。”
皇帝的语气也松快了下来。
“朕之心意,爱卿们明白就好。今日时辰不早了,都散了吧。”
一场几乎要擦枪走火的朝会,终究是在这看似和谐的气氛中,落下了帷幕。
然而,不论是台阶之上的天家父子,还是跪在地上的满朝朱紫,谁的心里都清楚,这表面的平静之下,涌动的暗潮,远未平息。
百官退去,万历等人也退回偏殿,气氛比之前松弛了许多,但也更加微妙。
郑贵妃此刻的心情,如同坐了一趟过山车。从最初的惊惧,到朝会上的紧张,再到此刻尘埃落定的暂时安心,她的心神耗损极大。
她款款起身,亲手为万历皇帝奉上一杯新沏的热茶,动作优雅,指尖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她没有直接问案子,而是用一种极为委婉且体恤的语气开口,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
“皇上今日真是辛苦了,为了这些家国大事,又动了大气,可千万要保重龙体才是。臣妾看着,真是心疼。”
她说着,美目流转,不经意地瞟了一眼朱常洛父子,又迅速收回,轻轻一叹:“朝堂上的那些言官,说话总是没轻没重的,也不知体恤皇上的苦心。好在,今日总算是风波暂平,想必日后不会再有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来惊扰圣驾了吧?”
这其实是她的变相的询问。不问“案子办好了没”,只问“以后还会不会有流言惊扰您”。既表达了对皇帝的关切,又巧妙地探听了自己最关心的结果——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了结了,还会不会牵连到自己。
万历皇帝接过茶,任由郑贵妃温柔地为他揉捏着肩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拍了拍郑贵妃的手,语气中带着安抚:
“爱妃放心,有朕在,这天,就塌不下来。”
他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帝王的自信。
“此事,已然定性。那张差是疯癫,庞保、刘成是利欲熏心、自作主张。三法司那边,方从哲会盯着,不会再有乱嚼舌根的人了。”
他给了郑贵妃一颗定心丸,随即,目光转向了站在一旁,一直安静不语的朱由检。今日这个小孙子给他的惊喜实在是太大了。
“由检”
他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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