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带着一身的疲惫和脸颊上那依旧火辣辣的刺痛,回到了他曾经居住过的、如今却已被封锁起来的奉宸宫刘氏别院。
管事太监徐应元正领着人,手忙脚乱地为他收拾着偏殿的住处。而朱由检,则只是淡淡地吩咐了一句“不必忙乱”,便独自一人,先走进了那间早已备好的寝房之内。
高宇顺紧随其后。
待他二人进入房内,在确认了四周绝对安全之后,高宇顺挥手屏退了所有想要跟进来伺候的宫女太监,然后,亲自将那扇沉重的殿门,给缓缓地,关上了。
寝殿之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孤灯,在桌案之上,跳动着微弱的光芒。
他转过身,看着那个正静静地站在殿中央,小脸上那五道清晰的指痕尚未完全消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却充满了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冰冷神色的五殿下。
高宇顺并未立刻开口说话,而是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然后,对着朱由检,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老奴来看看五爷。”
他缓缓地站起身来,那双早已见惯了宫中风雨的老眼里,此刻也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的声音,低沉而又缓慢,如同在用最坚硬的寒冰,去淬炼一块尚未成形的璞玉一般。
朱由检知道,他定是有极其重要的话,要与自己分说。
他知道,眼前这位,不仅仅是皇曾祖母留给自己的奴才,更是她老人家留给自己的一位特殊的老师。
于是,他也用一种极为温和的语气,说道:“高伴伴有何话想说?”
“一应说来便是。”
高宇顺听了,这才缓缓地点了点头,沉声道:
“五爷,您今日之所为,虽然是行险到了极处。但这份为了生母而不惜忤逆君父的孝心与胆魄,老奴在这宫里头待了几十年,还从未在任何一位皇子皇孙,甚至是五岁的孩童身上见过。”
“圣母皇太后在天有灵,若是知晓殿下您,为了能见生母最后一面,能有这般的决断与勇气,想来亦会感到欣慰的。”
他先是给予了肯定,认可了朱由检此举背后那“纯孝”的动机。
“但是……”
高宇顺话锋猛地一转,那张本还算温和的老脸上,瞬间便覆上了一层极其严肃的表情!
“老奴也不得不说!您今日走的,是一步绝境之中的险棋!更是一步彻头彻尾的败招!”
他看着朱由检那双瞬间便收缩了的瞳孔,毫不留情地,将此举背后那巨大的政治风险,给赤裸裸地剖析了出来!
“您错估了三件事!”
“其一!”
他伸出一根手指。
“您错估了‘父子’与‘君臣’之分!太子小爷,固然是您的父亲,可他更是君!是储君!君者,天威不可测,君怒不可犯!您今日以‘子’的身份去要挟‘父’,已是犯了不孝之忌;再以‘臣’的身份去逼迫‘君’,更是大不敬之罪!今日若非小爷心中,对您尚存着几分怜爱,对那宫外的皇爷更是存着几分忌惮,您以为此事,当真就只是一记耳光,便能了结的吗?!雷霆之怒下,其后果不堪设想啊!”
朱由检听了,心中也是一凛,缓缓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他所说。
高宇顺见他态度端正,便又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其二,您错估了您自身的力量!”
“殿下您如今所有的一切恩宠,皆是源于几位长辈的喜爱。可这份喜爱,既是您的雨露,也是您的枷锁啊!它能让您一时之间,心想事成;却也能在顷刻之间,尽数收回!您将全部的指望,都系于那‘皇爷爷可能会知道’这等虚无缥缥之事上,便如同是筑屋于流沙之上!一旦小爷他真的横下心来,先行一步,禀报皇爷,反倒是告了您一个‘忤逆不孝、言行无状’的罪名,到那时,您又当如何自处?”
“其三!”
高宇顺的声音,愈发地冰冷。
“您更是错估了这宫廷的耳目!”
“您今日,在那正殿之中,当着众人的面,那般一喊一闹!怕是最先惊动的,不是别人,正是那翊坤宫郑贵妃的耳目啊!您这是将自身的弱点,与太子殿下之间的嫌隙,如此赤裸裸地,暴露于了人前!这岂不就是授人以柄吗?!若是被那些有心之人利用,大作文章,以此来离间天家父子,到那时,您与小爷,怕是都将陷入那万劫不复之地啊!”
这一番话,如同一盆盆刺骨的冰水,狠狠地浇在了朱由检的头上!
让他那颗本还有些因为计谋得逞而略显发热的头脑,瞬间便冷静了下来!
他只觉得后背上,也是一阵发凉!
是啊!高宇顺不说,他自己竟是全然没有想到,这背后,竟还藏着这许多的道理和凶险!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棋手。
可今日才知,在这盘更大的棋局之上,自己依旧是一颗,随时都可能被牺牲掉的棋子!
他再也没有了半分的骄矜之心,对着高宇顺,深深地,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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