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进忠搀扶着还在哭泣的侄子魏良卿,只觉得心中那坛子黄酒,仿佛都化作了苦水,在胸腔里翻腾。
他知道,能让大哥大嫂,在这临近年关的时候,冒着严寒风雪,打发唯一的壮劳力来京师寻自己,定然不是“看看二叔”这般简单。
可他还是没有想到,家里的情况,竟然已经糟糕到了这等地步!
他扶着侄子重新坐下,皱着眉头,有些不解地问道:“不对呀,良卿。我前些日子,也曾听宫里头的人说起过。说是今岁的水灾,虽然不小,但受灾最是严重的,乃是那顺天府南边的文安、霸县,还有河间府北边的任丘等地。怎么咱们肃宁县,也成了这般的泽国了?”
谁知,魏良卿听了他这话,竟是抹了一把眼泪,脸上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
“我的好二叔喂!这些官面上的话,您也信呀?”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具体的情况,小的也说不大清楚。只知道,我这一路北上,往京师来的路上,所经过的那些个州县,就没有哪个,是没被水淹过的!到处都是逃难的百姓,到处都是被水泡烂了的庄稼啊!”
李进忠听了,心中更是发沉。
他看着侄子那张充满了期盼和依赖的脸庞,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二百两银子!
那对他而言,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啊!
他自己,如今不过是个刚在五殿下跟前得了些脸面的小太监,平日里的月钱份例,本就微薄。虽说五殿下私下里是赏过他二十两银子,可那笔钱,他也早已是视若珍宝,哪里舍得轻易动用?就算是动也还有天大的窟窿需要补啊!
他去哪里,给家里头凑这二百两的救命钱啊?!
他脸上的那副踌躇之色,自然也都被魏良卿,看在了眼里。
魏良卿看着二叔这副为难的模样,心中也是一阵失望。但他想了想,似乎又想起了此行的另一个目的。
只听他试探着,对李进忠说道:
“二叔,其实……其实俺爹也说了。此事,倒也不一定,就非得要您老人家,亲自掏这笔银子出来。”
“哦?”
李进忠闻言,也是一愣。
只听魏良卿继续说道:“俺爹说,您……您如今不是在这皇宫大内当差吗?可当上了一官半职?若是……若是您能修书一封,交于咱们乡里的那些老爷们,说您如今,在这宫里头,也是个体面人物了……”
他似乎也觉得这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也小了许多:“您瞧,隔壁刘家村那个刘裁缝家的二狗子,听人说,不过就是在这宫里头的什么尚宝监,当了个……当了个什么佥书奉御的小官。可他前两年回家省亲,那排场!那威风!咱们县的县太爷,都得亲自出城去迎接呢!”
“所以啊……”
魏良卿的眼中,又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俺爹的意思是,您……您老不是也说,如今在宫里,也……也发达了吗?若是您能写上那么一封信,给村里那个放贷的张大户瞧瞧。想来他定会看在您老的面子上,多少也得将那高得吓人的利息,给咱们家免了不是?”
李进忠听完,只觉得一颗心,是彻底地沉入了谷底。
他现在,总算是明白,家里头打的,究竟是个什么主意了。
他们这是想让自己,拿这“宫里人”的身份,去仗势欺人啊!
可自己拿什么去仗势?
他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他自己心里头,最是清楚不过了!
他既非司礼监的大珰,也非二十四衙门的管事。不过就是一个刚刚才从最底层爬上来,侥幸得了些许脸面的小内侍罢了!
这宫外的人,只瞧见了这红墙之内的富贵,又哪里知道,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在这里头的万般不易?
别说是那县太爷了,便是那尚宝监的一个小小的佥书奉御,那地位,也比他这个“无品无级”的贴身伴伴,要高出不知多少倍啊!
别人又如何会,卖他这个无名小卒的面子?!
只是,这话,他又如何能对眼前这个满怀希望的侄子,说得出口?
他不能浇灭了,家里头那最后一丝的希望啊!
他只能是强挤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含含糊糊地说道:“好……好孩子,二叔知道了。此事二叔自有办法。”
他又从怀中,掏出了几两散碎的银子,塞到了魏良卿的手中,道:“天色不早了,你今日,便先在附近,寻个好点的客栈住下。这几日的嚼用,都先算在二叔的身上。”
然后,他便再也坐不住了。
他找了个宫中还有要事的借口,便也顾不上其他,匆匆地,辞别了侄子,独自一人,回到了那冰冷而又熟悉的皇宫之内。
他知道,他必须得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想出一个能凑到二百两银子,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岌岌可危的魏家!
只是,这办法,又在何处呢?
他看着眼前那高高的宫墙,第一次,感觉到了如此巨大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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